“轰出去!”
顾长生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这些道士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是这些百战老兵的对手。
方才还仙风道骨的青松道长,此刻发髻被扯散,道袍被撕裂,拂尘掉在地上。
“尔等......尔等是魔鬼!会遭天谴的!”
他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气急败坏的诅咒。
其余的小道士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被士兵们像扔死狗一样,丢出了警戒线外。
看着玄天道的人如此狼狈,百姓们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压抑已久的怨气仿佛都随之宣泄了出来。
然而,快意过后,更深的恐惧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可是玄天道,是供奉着真神仙的地方!
大都护固然给了他们田地,给了他们活路,
可若是因此得罪了老天爷,降下旱灾、瘟疫,那又该如何是好?
刚刚被点燃的狂热,迅速被这根植于血脉中的敬畏所冷却。
广场上,数万人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惴惴不安的沉默。
顾长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道心通明】的天赋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狂热信仰之下,隐藏着一条脆弱而敏感的恐惧之弦。
驱逐几个道士,易如反掌。
可要斩断这条束缚了百姓千百年的精神枷锁,却难如登天。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他高举着手中的地契,脸上满是泪痕与挣扎。
“大都护......俺......俺们真的得罪了天神老爷吗?”
“这田......俺们拿了,会不会给村里招来灾祸啊?”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入了所有人的心湖。
是啊,田是好东西,可要是用命换的,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了顾长生的身上。
那目光中,有期盼,有依赖,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迷信与恐惧。
秦凌霜凤目含煞,往前一步,似乎想呵斥几句,却被顾长生抬手拦下。
他知道,此刻用强权,只会适得其反。
他缓缓走下高台,亲兵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没有去扶那位老者,而是走到了那个刚刚分到田地的断腿老农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
“老丈,我问你,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你向天神祈祷了吗?”
老农一愣,下意识地点头:“祷......祷告了,俺把家里最后半升米都拿去观里上了供。”
“那老天爷给你降下雨水了吗?”
老农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声音艰涩:“......没有。”
顾长生又看向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大嫂,我问你,你孩子前月生病,高烧不退,你求神仙保佑了吗?”
妇人眼圈一红,哽咽道:“求了,俺在神像前磕了一百个响头,头都磕破了。”
“那神仙救你的孩子了吗?”
妇人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怀中瘦弱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顾长生缓缓站起身,环视着一张张写满悲苦与茫然的脸。
他的声音,不再激昂,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你们拜了一辈子的神,信了一辈子的天。”
“可你们挨饿的时候,神仙在哪里?”
“你们受冻的时候,天意在哪里?”
“你们的孩子病死,你们的家人饿死,你们被王家这样的畜生逼得家破人亡的时候,那些满口天理的道长,又在哪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话,残忍地割开了他们麻木已久的伤口,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他们求了一辈子,拜了一辈子,可苦日子,却从未有过尽头。
顾长生没有停下,他走到高台边,拿起一袋刚刚从王家粮仓里抄出来的粟米,
哗啦一声,金黄的米粒倾泻而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又拿起一柄崭新的锄头,重重地插在地上!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指着那冰冷的铁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彻全场!
“从今往后,在北境这片土地上,我顾长生的‘天’,就是让你们的米缸,永远都是满的!”
“我顾长生的‘神’,就是你们手里的锄头,家里的婆娘,炕上的娃!”
“谁让你们吃饱饭,谁就是真神仙!谁让你们饿肚子,谁就是假慈悲!”
“玄天道若真有神,为何不给你们米吃?为何不给你们地种?为何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代代地在这片土地上,活得不如一条狗!”
“从今天起,我们不信天,不信命,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仙!”
“我们只信自己!信自己手里的力气!信自己脚下的土地!”
这番话,没有一个华丽的词藻,却句句都烙印在了百姓的心坎里。
米缸、锄头、婆娘、娃……
这才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天”!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方才那丝残存的恐惧与迷茫,被这番朴实而滚烫的话语,彻底焚烧殆尽!
“大都护说得对!”
“俺不信什么狗屁神仙了!俺就信大都护!”
“谁给俺饭吃,谁就是俺的爹!”
那个断腿的老农,挣扎着再次跪下,
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半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他捧着那份地契,像是捧着世间最神圣的经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俺的‘天’,就是大都护!”
“俺的‘神’,也是大都护!”
“大都护万岁!!!”
“大都护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洪亮,都要坚定!
那是一种砸碎了旧信仰,树立起新图腾的狂热!
看着那一张张虔诚而狂热的脸,顾长生知道,从这一刻起,北境的民心,才算真正地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
夜色深沉,都护府内,灯火通明。
顾长生刚处理完分田的后续事宜,回到后院,便看到苏清颜正站在廊下,似乎已等候多时。
她身上披着一件狐裘,绝美的脸庞在灯笼的映照下,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夫君。”
见他回来,苏清颜迎了上来,顺手递过一杯早已温好的热茶。
“还在为白天的事担心?”
顾长生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暖意瞬间驱散了寒气。
苏清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担心的不是那几个道士,而是他们背后的玄天道。”
她引着顾长生在书房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递了过去。
“这是我通过四海商会在青州的渠道,搜集到的关于玄天道的所有情报。”
顾长生的目光落在卷宗上,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说说看。”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
“夫君,玄天道,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难缠百倍。”
“首先,它在青州,乃至整个大周北方,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宗教的范畴。青州九成以上的百姓,都是它最虔诚的信徒,其言比朝廷政令更管用。”
“其次,它富可敌国。青州最肥沃的土地,有近四成,都以‘香火田’的名义,挂在玄天观名下,他们是青州最大的地主。除此之外,盐、铁、布匹等关键行当,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最后,”
苏清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青州牧,王德发,本人就是玄天道最忠实的信徒。据说他能坐上州牧的位置,玄天道在背后出了大力。”
顾长生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民心、钱粮、官府......
这玄天道,竟是将这三者,全都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它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道观,而是一个盘踞在青州,集神权、地权、政权于一体的庞然大物!
苏清颜见他沉默,脸上忧色更甚,她翻开卷宗的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一些更为隐秘的情报。
“夫君,最麻烦的,是他们蛊惑人心的手段。”
“情报显示,玄天道时常会展现一些‘神迹’,比如让神像流泪,让枯木逢春,甚至......凭空引来天火。”
“我派人暗中查探过,那些所谓的神迹,不过是精巧的机关术制造的幻象。但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活生生的神仙手段。”
她抬起头,美眸中满是郑重。
“夫君,我们要面对的,恐怕不是神仙,而是比神仙更难缠的,一群懂得如何利用信仰,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伪善之徒。”
“攻下青州城,或许不难。”
“难的是,如何攻下青州那百万信徒的心。”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良久,顾长生才缓缓抬起头。
他非但没有丝毫畏惧,眼中反而闪烁着些许兴奋的光芒。
【道心通明】的天赋,让他瞬间就看穿了这套把戏的本质。
“伪善?”
他拿起那份密报,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我最喜欢做的,就是亲手撕下这些伪善者的面具。”
他站起身,走到苏清颜面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他们有‘神迹’,我就给百姓真正的‘奇迹’!”
他的手,温柔地抚上苏清颜那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万丈豪情与无尽的期待。
“别担心,解决这一切的关键,就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