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风已带着丝丝燥热,然而比热风更早躁动起来的,是仕林与官场中的人心。
宁王周景昭南征连战连捷的消息,已不仅限于朝堂之上的争论,更通过各种渠道,在大小衙门、茶楼酒肆、乃至文人雅集间流传开来。细节或许模糊,但那势如破竹的气势和开疆拓土的功业,足以点燃许多年轻士子心中的热血与抱负。
国子监旁的一处清雅书斋内,今科探花林则深正对窗独坐,手中虽握着一卷《通典》,目光却有些游离。他年约二十五六,面容清俊,眉宇间原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此刻却掺杂了几分复杂的思绪。
他刚刚从一个在通政司当值的同年那里,听到了一个更为确切的消息:同科的状元公庞清规,不仅在宁王军中担任一军参军要职,更在此后的石门关外屡献奇谋,立下了实实在在的功勋!只待南中平定,论功行赏,其前程定然不可限量。想到此处,林则深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当初殿试放榜,庞清规被钦点为状元,他屈居探花,心中虽服其文章才学,却也未尝没有一丝“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不甘。而后,庞清规毅然放弃留京任职的清贵前程,选择跟随当时看似毫无胜算的“闲散”宁王远赴烟瘴之地,他私下里还曾与好友议论,觉得这位状元公未免过于“孟浪”,近乎赌命。
然而,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庞清规非但没有折戟沉沙,反而在烽火狼烟中脱颖而出,以其胆识和才学,赢得了宁王的信任和赫赫军功。这已不仅仅是运气,更是超凡的眼光和魄力!
“庞兄啊庞兄,昔日是我林则深眼界浅薄了。” 林则深放下书卷,轻叹一声,眼中不甘渐渐被一种灼热的光芒取代,“男儿建功立业,正当其时!岂能困守这京中清闲之地,坐观他人名垂青史?”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南中即将平定,届时百废待兴,需要大量官吏。陛下近日下旨让中书、门下协同吏部核议未授实职的进士,又召见国子监祭酒和书院山长,其意不言自明——要为经略南中选拔人才!这,便是机会!一次可能比科举更能决定未来仕途高度的机会!
“一次错过,岂能再错第二次?” 林则深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他铺开宣纸,研墨润笔,他要上一道奏疏,主动请缨,前往南中效力!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南礼部主客清吏司的一处值房内,今科传胪(二甲第一名)江政惟,也正与一位交好的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李轻舟低声交谈。两人皆是青年才俊,锐气未消。
“江兄,消息可确凿?庞状元真的在军前立下大功?” 李轻舟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他出身匠作世家,对实务工程极感兴趣,对于京中部院按资排辈、琐事缠身的现状早已有些厌倦。
江政惟性格沉稳些,但此刻也难掩激动:“十有八九是真。通政司的朋友透露,兵部叙功的初步名单里,确有庞清规之名,评语甚高。宁王殿下,看来是真能用人之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陛下近日举动,你我也都看到了。南中急需干才,尤其是通晓民情、擅长实务者。此乃天赐良机!”
李轻舟重重一拍大腿:“正是!与其在京师熬资历,不如去那新复之地,真刀真枪做一番事业!开道路、修水利、兴城池,哪一样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辈所学,正当用於此地!”
江政惟点头:“李兄所言极是。我观南中蛮汉杂处,安抚治理,非熟稔典章、通达情理者不可为。这正是我等用武之地。与其等待吏部铨选,不如主动请命,方显我辈担当!”
“好!” 李轻舟霍然起身,“你我联名上奏,陈说志愿,恳请陛下允准我等赴南中效力,虽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正当如此!” 江政惟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定。
于是,不过两三日间,三道言辞恳切、充满豪情壮志的奏疏,先后递入了通政司,直达天听。奏疏中,林则深陈说自己虽为探花,愿效仿状元庞清规,深入边陲,以文墨参赞军机、以经术教化黎庶;江政惟则阐述其于典章制度、地方治理之学有所心得,愿为安抚新附、建立秩序尽绵薄之力;李轻舟更是直言其家学渊源,擅长工筑水利,愿为开发南中、巩固边防贡献技艺。
这三道奏疏,如同三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在朝堂上引起大规模争论,却在暗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一些个守旧的老臣觉得这些年轻人过于急躁,不知边地艰苦;但更多有识之士,尤其是那些关注实务的官员,却暗暗点头,认为此乃国家用人之幸,青年人有此魄力,难能可贵。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宣勤殿。隆裕帝看着案头这三份墨迹清晰的奏疏,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怒,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有锐气、有担当、敢于任事的年轻血液,去填充南中那片亟待开拓的土地,去执行周景昭那“经略整个云南”的宏大蓝图。更是为了打破目的前朝中局势,把水搅浑了,方可摸鱼。
“倒是几个有胆色的年轻人。” 隆裕帝放下奏疏,对侍立一旁的尚书右仆射杜绍熙(光启) 淡淡道,“其志可嘉。着吏部,将此三人列入优先考量之列,待南中局势明朗,再行定夺。”
“臣遵旨。” 杜绍熙躬身应道。他明白,皇帝这是默许了,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林则深、江政惟、李轻舟三人,或许并未意识到,他们的这次主动请缨,不仅关乎个人前程,更悄然契合了皇帝与宁王父子经营南中的深远布局。京华之中,新一轮的人才流向,正随着南疆的烽火,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