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
“少爷,老爷已经回来了,午餐准备好了,请您下去吧。”
身着素净制服的女仆静立在游戏舱旁,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天魔——或者说,在现实世界中,
他叫张子明——从豪华的游戏舱中缓缓坐起身。
高级维生液带来的舒缓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层次的疲惫并非来自肉体,
而是源于精神。
人皇幡被毁带来的反噬,以及计划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如同附骨之疽,
依旧缠绕在他的神魂深处,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声音有些沙哑。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四肢,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青年,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骄矜,
但此刻脸色却有些苍白,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收敛的戾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游戏中“天魔”的煞气压下,
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家居服,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沿着旋转楼梯走下,巨大的别墅内部空间开阔得近乎冷清。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穹顶的水晶吊灯,
价值不菲的艺术品陈列在走廊两侧,却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
餐厅那张足够容纳二十人的长条形餐桌旁,只坐着一位老人。
别墅大门口悬挂着的那个笔力遒劲的“张”字,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也压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乖孙,来了?”主位上的老人抬起头,正是张氏家族的掌舵人,张补时。
他年近七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一双眼睛虽略带浑浊,
却偶尔闪过洞悉世情的精光。
他看向张子明,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玩游戏玩得太投入了?”
张子明拉开紧挨着主位的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爷爷,没事。
就是刚才在游戏里处理一点突发状况,有点累,缓一会儿就好。”
他不想在爷爷面前显露太多游戏中的失意,那会显得他无能。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但巨大的餐桌只有祖孙二人
精美的瓷器碰撞声和细微的咀嚼声反而凸显了空间的空旷和冷清。
张补时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张子明碗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游戏这东西,终究是消遣,要懂得节制。
身体才是根本。
你看看你,我才两个月没见,感觉又清减了些。
我这把老骨头了,别总让我担心。”
这种重复了无数遍的关怀,此刻听在因游戏受挫而心烦意乱的张子明耳中
却带上了一丝唠叨和束缚感。
他有些不耐烦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鱼肉,语气生硬地回应:“知道了爷爷,我心里有数。
您每次回来都说这些。”
老人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了孙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问道:“对了,我听助理提起,你在那个很火的……‘九重天’游戏里,搞了个不小的势力?”
提到这个,张子明精神微微一振,这是他少数能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
他挺直了些腰背,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炫耀:“没错,从游戏开服我就在布局了。
现在‘天庭’在一重天算是顶尖公会之一,名头响亮得很。”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不只是玩,还能赚钱。
虽然现在游戏币兑换现实货币的比例没开服时那么夸张,
但我的公会,一个月几十万上下的流水还是有的。”
这成绩,在他同龄的富二代、三代圈子里,绝对算是出类拔萃。
那些家伙大多还在花天酒地,或者靠着家里给点小生意练手,
哪有他这样在虚拟世界白手起家(在他看来,初期投入的那些钱不算什么)、打下一片江山的成就?
张补时听着,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点了点头
语气带着惯常的赞许:“嗯,不错。
虽然这点钱不算什么,但能折腾出点名堂,不愧是我张补时的孙子。”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张子明心里却莫名地沉了一下。
“这点钱不算什么”——爷爷总是这样,
无论他取得什么成绩,在爷爷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家族产业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那点刚刚升起的自豪感,瞬间被这句话稀释了大半。
一丝压抑已久的不甘和叛逆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再次提起那个被明令禁止的话题:“爷爷,我们家的生意……
为什么一直不让我接触?尤其是……那些涉及比较深的领域。”
他斟酌着用词,没敢直接说“人命”,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张家的崛起,远非表面上的正规商业帝国那么简单
暗地里的灰色乃至黑色地带,才是其根基。
餐桌上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张补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而郑重。
他看向张子明,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那里面有关切
有担忧,还有一种张子明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的疲惫。
“子明,”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宠溺的温和
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些事情,沾手的因果太重。
报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是存在的。
爷爷这辈子……经历得太多。
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张家唯一的根苗。
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手遮天,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富贵清闲地过完这一生。
那些脏的、臭的、损阴德的东西,你碰都不要碰,想都不要想!”
又是这套说辞!
“因果报应”?张子明心里嗤之以鼻。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爷爷控制他、不让他真正接触家族核心权力的借口。
凭什么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叔叔伯伯们能碰
那些远房表亲能沾边,而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要被排除在外?
他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有些发白,但看着爷爷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终究没敢再反驳。
只是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的野心和因游戏失利而激化的暴戾
如同被堵住的火山熔岩,更加汹涌地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九重天》……那里没有爷爷的管束,没有所谓的“因果报应”,力量就是一切,成王败寇。
在那里,他“天魔”可以肆无忌惮地扩张势力
可以将所有挡路之人踩在脚下,可以体验掌控他人生死的绝对权力感。
现实中的无力,要在虚拟世界中百倍地补偿回来。
他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回到游戏,该如何重整旗鼓
该如何让“开拓者”和“万福”公会,为毁掉他的人皇幡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爷爷张补时看着孙子沉默而倔强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他活了大半辈子,历经风浪,太清楚这种不甘和压抑会催生出怎样的怪物。
他阻止孙子接触那些黑暗面,是保护,又何尝不是一种恐惧?
他害怕张家那沉重的、沾满污秽的“业”
最终会报应在这个他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子身上。
这顿午餐,在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张子明借口需要休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游戏舱前,冰冷的金属表面映出他此刻冰冷而坚定的眼神。
现实世界的束缚令他窒息,而那个光怪陆离
快意恩仇的《九重天》世界,才是他真正能够纵情驰骋的疆场。
“等着吧,”他低声自语,如同宣誓,“游戏里,我说了算。天魔的耻辱,必须用血来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