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少年遗民所指的方向,开拓者小队谨慎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
碎石和瓦砾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6块的金属靴底踏过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留下清晰的印痕。
风语者眼镜片上的数据流无声闪烁,不断监测着周围环境的能量波动。
他们绕过一尊只剩下底座和扭曲金属腿部的巨大雕像残骸。
那断裂的金属边缘依旧锋利,仿佛诉说着当年撕裂它的力量是何等狂暴。
墨尘的目光在那残骸上停留片刻,灵魂感知中回荡着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嘶鸣,那是残留在金属中的意念碎片。
前方,一个相对完整的拱门结构出现在视野里。
拱门由某种白色石材砌成,但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且被一种暗红色的
仿佛凝结血液般的苔藓状物质覆盖,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就是所谓的“破碎拱门”,仿佛一道界限,隔开了两种不同的腐朽。
穿过拱门的一刹那,空气中的能量氛围陡然一变。
死寂与怨念依旧浓郁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但其中混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陈旧而复杂的气息——那是时光沉淀下的绝望
未能实现的野心、以及无数细微知识析构后的残渣。
这里街道两旁的建筑虽然同样破败,但结构更为宏大,开裂的墙壁和倾颓的立柱上
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精美雕饰与恢弘规模。
“能量读数混乱度提升15%,但‘古老’的指标显着增加,溯源分析指向……多种高维知识沉淀。”
风语者低声汇报,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淡蓝色的数据流飞速刷新,系统数据被他玩得如火纯青。
“前方右侧,那栋有穹顶的建筑残骸,能量残留模式与‘知识’
‘星辰’相关度高,疑似目标区域。
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困惑,“其内部生命信号非常微弱
且……异常稳定,波动幅度极小,不像外面那些躁动的畸变体。”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只见一栋半塌的圆顶建筑斜倚在街道旁,仿佛一个被巨力砸垮的巨人
穹顶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露出内部交错断裂的骨架。
它的外墙爬满了干枯的、如同粗大血管般的黑色藤蔓
这些藤蔓甚至钻入了砖石的缝隙,显得狰狞而顽固。
一扇歪斜的木门半掩着,门板腐朽,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锈蚀严重的金属匾额
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符轮廓,似乎与“药剂”或“疗愈”相关。
“不是图书馆或星象台,像是个药房。”6块瓮声瓮气地说
巨大的盾牌依旧稳稳举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
“但里面有稳定的生命信号。”千秋沉吟道,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剑柄上的缠绳
“小心靠近,查看情况。或许能从这里得到更准确的信息,或者……地图。”
他的声音沉稳,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他并未放松警惕。
小队呈防御阵型,缓缓靠近那间破败的药房。
越是接近,一股复杂的气味便愈发明显——那是草药腐朽后的酸涩味
木头和纸张霉烂的浓重气息、以及一丝极淡极淡、几乎被彻底掩盖的、清苦的药香残迹。
墨尘微微闭目,灵魂感知细细探查:“里面的生命气息确实存在,非常微弱,
像是风中的残烛,但……灵魂波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凝固’感,很平静
几乎没有情绪起伏,不像外面那些完全疯狂、充满痛苦和贪婪的遗民。”
帅蟀螂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身体紧贴着斑驳的墙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侧耳倾听片刻,连呼吸都压得极低,随后对众人摇了摇头
示意里面没有移动或攻击的意图,只有一片死寂。
千秋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的气味涌入鼻腔,他定了定神
用剑尖轻轻抵住那扇半掩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木门,缓缓用力。
“吱呀——”
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打破了凝固般的宁静,仿佛惊动了沉睡百年的幽灵。
门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屋顶巨大的裂缝透下
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无数在空气中缓慢漂浮、旋转的灰尘颗粒。
房间内部空间不大,排高大的药柜大多倒塌、腐烂
各种干枯或腐烂成黑色粘稠物的草药、破碎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片狼藉。
而在房间最深处,一个残破的木制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且因为常年未经打理而纠缠在一起
沾满了污垢和灰尘,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袍,虽然破旧不堪,打满补丁
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相对的整洁,仿佛这是他维持最后体面的倔强。
他看起来极其衰老,皮肤如同皱缩的、失去水分的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
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仿佛早已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化作了另一件腐朽的家具。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体——他的左臂自手肘以下
已经完全异化,变成了如同枯木又带着暗红色诡异肉瘤的结构
皮肤开裂,露出下面暗沉的、非人的组织,手指则彻底变成了细长尖锐的黑色枝杈
无力地垂在地上,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但他的右臂和身体的其他部分,却还勉强保持着人形,只是干瘦得可怕。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老者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仿佛睁开双眼需要耗费他巨大的气力。
半晌,他才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浑浊得如同蒙上了厚厚阴翳的眼睛,颜色黯淡,但并非完全涣散无神。
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被磨灭的、却依旧顽强存在的、冰冷的清醒。
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门口全副武装
气息与周遭死亡格格不入的开拓者小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
像是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小石子,只激起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随即又化为更深沉、更浓重的悲哀,仿佛早已预料到某种结局。
他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枯木般刺耳的声音
异常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却清晰地说道:
“……陌生的……旅人啊……你们……不该……来到这里……”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破碎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学者的冷静腔调
用词甚至有些文雅,与他那可怖的外貌和绝望的处境形成了 stark 对比。
开拓者小队成员们心中一震。这是他们进入这片死寂国度后,遇到的第一个能够进行清晰逻辑交流的幸存者!
而且,他似乎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
“老人家,”千秋上前一步,将长剑收入鞘中以示无害,语气尽可能温和
但他周身依旧萦绕着未曾放松的警戒,“我们是偶然踏入此地的域外之人。
您……似乎与其他幸存者不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老者异化的手臂和相对整洁的长袍。
老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引得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拉风箱般的喘息。
“不同?……呵……”他发出一声苦涩至极、仿佛能渗出苦汁的轻笑
“不过是……诅咒侵蚀的……速度……慢了一些……或者说……
我这把老骨头……与它……抗争得……更久一些……更顽固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狰狞异化的手臂上,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深刻的、令人窒息的认知:“但最终……
都一样……时间的早晚罢了……终将归于……疯狂与腐朽……成为那片‘森林’……新的、扭曲的养料……”
“森林?”墨尘立刻上前半步,灵魂感知因为这个词而微微波动,“您指的是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墨尘,浑浊的眼中似乎因为察觉到墨尘身上特殊的精神波动而闪过一丝极微弱的亮光
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你们……已经见过……‘陛下’了?
听过他……那个关于……狼、太阳与……贪婪雄兽的……故事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讥诮,以及更深重的疲惫,仿佛连嘲讽都懒得用力。
开拓者小队成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老者似乎知道很多事情,而且态度微妙。
“是的。”千秋坦然承认,同时仔细观察着老者的每一丝反应
“陛下指引我们前来图书馆与星象台区域,寻找离开的方法,或者……真相。”
“指引?”老者的笑声更苦涩了,带动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低咳,听得人揪心
“他是……希望你们……去触动……某些他不敢再碰的东西……或者……
simply……成为……新鲜的‘粮食’……吸引开……那些‘巡猎者’的……
注意吧……”他喘了几口粗气,胸腔起伏得厉害,“他困在那里……太久了……
久到疯狂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却又可笑地……
保留着一丝过去的……影子……”
他顿了顿,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才继续道,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不过……
你们能走到这里……没有立刻被同化或吞噬……或许……真有几分……
特殊……”他的视线在墨尘身上停留片刻,又在风语者的仪器和6块的盾牌上掠过,最后回到千秋身上。
他再次艰难地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
最终停留在看似为首的千秋和气息独特的墨尘身上:“年轻的……旅人……如果你们……还想听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一个更接近破碎的真实……但或许……依旧包裹着迷雾的……
往事……我可以……告诉你们……”
“作为交换……”他看向小艺手中那微弱却纯净
与周遭死寂能量格格不入的治疗光辉,眼中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
几乎难以察觉的渴望,那是对“正常”和“舒缓”的本能向往
“……只需要……一点点……纯粹的生命能量……不是治愈……
这早已无法挽回……只是……延缓我这副躯体的……彻底崩坏……
让我……能多保持一刻清醒……最终……死得……更像个人类……一点点……”
小艺看向千秋,眼中带着询问。
千秋凝视着老者那双浑浊却依旧残存理智的眼睛,片刻后,微微颔首。
小艺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杂物,手中凝聚起一团柔和温暖的白光
那光芒似乎让周围腐朽的空气都清新了些许。
她小心翼翼地将光团推向老者。
白光如流水般融入老者干枯的胸膛,他枯萎的身躯微微一震,发出一声极轻的
仿佛叹息般的呻吟,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瞬,浮现出一丝极其舒缓的神色。
虽然那异化的手臂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暗红色的肉瘤似乎厌恶地蠕动了一下
但他整体的气息似乎稳定了一些,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些。
“……谢谢……”老者长长地、舒缓地吐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
声音也稍微流畅了一点,虽然依旧沙哑,“我已经……很久没有……
感到这么……‘轻松’了……仿佛褪去了一点……沉重的枷锁……”
他微微向后,靠在残破的椅背上,这个动作看起来不再那么痛苦。
浑浊的目光再次望向屋顶的裂缝,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无比久远的、星光还未曾熄灭的过去。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不愿触碰的记忆。
他靠在残破的椅背上,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
似乎在评估着这些陌生倾听者的分量,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时光的尘埃中艰难挖掘而出:
“陛下讲述的寓言……巧妙地……混淆了因果,美化了动机……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因爱生妒、看守不利的……悲剧角色……
将一切的暴行与后果……推给了已死的爪牙……和因悲痛而疯狂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