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练开始。
起初,声音显得有些杂乱。
习惯了传统合奏“跟着感觉走”的乐师们,一下子要同时关注复杂的谱面、精确的节奏、以及与其他声部的配合,难免手忙脚乱。
弹拨声部的颗粒感与弦乐声部的绵长线条需要找到平衡,吹管乐器进入的时机和音量需要严格控制以免破坏整体宁静的基调。
斯语站在指挥的位置,不断地停下来,细致地解释他的意图,调整各个声部的平衡。
“弦乐组,这里再轻柔一些,气息拉长,想象月光如水银泻地。”
“弹拨组,轮指再稀疏一点,要的是点缀,不是抢戏。”
“笛子,这个乐句是远景,音色要飘渺,弱起……”
一遍,两遍,三遍……
排练厅里回荡着并不完美、却不断进步的乐音。
老乐师们皱着眉头,努力适应着新的要求,年轻学员们则觉得新奇又充满挑战。
周老在一次休息时,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对斯语苦笑道:“小友啊,你这‘新交响’,可真是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折腾得不轻。
这比我们排十首传统曲子还累人!”
然而,当磨合渐渐深入,当乐师们开始慢慢抓住斯语所要的那种“立体音响”的感觉时,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不再是简单的旋律线条,而是真正构筑起了一个立体的、富有空间感的音响世界。
弦乐群如同铺展开的浩瀚江面,深沉而流动。
弹拨乐器如同江上泛起的粼粼波光,灵动而闪烁。
笛箫的声音如同拂过江面的清风,带着月夜的凉意与花香。
笙与中低音弦乐、弹拨乐器共同构筑了丰厚而稳定的和声基底,让音乐不再单薄。
尽管还远未达到完美,但那初具雏形的、层次分明、色彩丰富而又不失传统韵味的全新音响,已经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乐师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手中这些熟悉的乐器,组合起来竟然能产生如此宏大、细腻而又充满现代感的艺术表现力。
这不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略显单薄、更适合小范围雅集的传统合奏,而是一种真正能够登上世界舞台、与西方交响乐对话的、成熟而强大的音乐形式。
李老师放下二胡,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斯语,最终咧嘴一笑,“好小子!真有你的!
虽然折腾人,但这动静……确实带劲!我老李算是服了!”
陈老师更是激动地拍着斯语的肩膀,“斯语小友,不,斯语老师!这‘新交响’,有搞头!绝对有搞头!”
就连最初质疑最甚的周老,也抚摸着心爱的琵琶,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喃喃道: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能这样弄……看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眼界窄了啊……”
看着乐师们从质疑、适应到最终被音乐本身征服的转变,斯语心中充满了欣慰。
他知道,《春江花月夜》的“新交响”化改编,已经成功了一半。
它不仅仅是一首曲子的改变,更是一次观念的革新,为困顿中的大秦民族音乐,指明了一条充满希望与可能性的新道路。
而这,仅仅是他构建“新交响”世界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更多地球上的民族管弦乐瑰宝,以及他融合两个世界灵感的全新创作,等待着在这个世界,奏响它们的华彩乐章。
《春江花月夜》的排练在帝都民族乐团那间暖意融融的排练厅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最初的生涩与杂乱,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面,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增长的默契与浑然天成的韵律。
斯语如同一名最苛刻的工匠,与乐师们一起,对每一个乐句、每一处音色搭配、每一次声部进出进行着近乎偏执的打磨。
弦乐声部在李老师的带领下,不再是简单追求旋律的悠扬,而是更加注重气息的控制与音色的统一。
那描绘江面的长音,要求极致的平稳与内在的流动感,仿佛真有无形的水波在琴弦下荡漾。
弹拨声部在周老的严格把关下,将“颗粒性”与“意境”做到了完美的平衡。
琵琶的轮指不再是炫耀技巧,而是化作了月光下细碎而温柔的涟漪。
古筝的刮奏则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水流的态势,又不破坏整体的宁静氛围。
吹管声部在陈老师的指导下,对气息的运用达到了新的高度,笛声的飘逸、箫声的幽远、笙的圆润融合,共同编织着月夜的空灵与神秘。
甚至连打击乐声部那几个简单的碰铃和梆子,其敲击的时机和力度也被反复锤炼,务必做到“增之一分则太响,减之一分则太弱”,真正成为画面中画龙点睛的笔触。
斯语带来的,不仅仅是音符的重新排列,更是一种全新的音乐思维和审美标准。
乐师们最初的不适应和质疑,早已在音乐本身那日渐显现的、震撼人心的魅力面前,化为了由衷的敬佩和投入。
他们开始主动思考,如何用自己的技艺更好地服务于这个宏大的“音响建筑”,甚至不时会提出一些基于自身乐器特性的、富有建设性的意见。
整个乐团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一种共同探索艺术新边疆的激情在每个人心中燃烧。
机会终于来临。
数月后,一个由国家文化部门牵头举办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创新”大型交流展演活动在帝都国家大剧院举行。
活动的宗旨便是展示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在帝都民族乐团的极力推荐和斯语如今如日中天的名声加持下,这首改编版的《春江花月夜》成功入选,成为了音乐类节目的重磅作品。
演出当晚,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内座无虚席。
观众成分复杂,既有德高望重的文化界前辈、严谨的乐评家,也有追逐潮流的年轻人、好奇的外国友人,更有许多对传统音乐抱有深厚感情的老听众。
灯光渐暗,舞台上,不再是人们印象中那种略显稀疏的民族乐队编制,而是按照斯语要求调整后,声部齐全、阵型严整的民族管弦乐团。
当身着传统改良服饰的乐师们各就各位,一种庄重而新颖的气场已然生成。
指挥棒轻轻抬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