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危机与无声的“守护”
仓惶的奔逃,直到残阳彻底沉入万兽谷狰狞的山脊线,将最后一丝余晖也吞噬殆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片山谷。
队伍最终逃到了一处背靠陡峭岩壁的凹陷地带。这里三面被巨大的黑色岩石环绕,只留下一道狭窄的入口,易守难攻。岩石上覆盖着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藤蔓,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疲惫不堪的众人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汗水的酸馊气。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处理伤口时撕扯布料的“嗤啦”声,交织成一片劫后余生的悲凉乐章。赵管事脸色依旧惨白如金纸,盘膝坐在最内侧,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微弱,显然强行催动戊土镇山符的反噬极其严重。陈啸靠在一块岩石上,捂着肋下渗血的绷带,眼神疲惫而警惕。铁塔师兄身上多了几道焦黑的灼痕,正沉默地嚼着肉干补充体力。吴明和青萍师姐忙着给玄火宗那几名仅存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伤员处理伤口,动作麻利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片低迷、压抑的死寂之中,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才带来一丝微弱的活气。
顾砚抱着墨玉,蜷缩在靠近岩壁的最角落里。后背被火浪燎伤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精神力更是如同被彻底榨干的枯井,识海深处针扎似的剧痛阵阵袭来——维持猫耳猫尾的“隐藏”状态本就消耗巨大,再加上白日里赤焰虎的死亡威胁、容烬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带来的极致恐惧,几乎将他彻底掏空。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将小小的墨玉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温暖的源泉。小家伙似乎也累坏了,趴在他胸口,发出细微的、安稳的呼噜声,玄黑的毛发在跳跃的火光下流淌着微光。
“前半夜,顾砚、吴明值守。后半夜,铁塔、陈啸。” 赵管事虚弱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砚心头一沉。守夜?在这危机四伏、黑暗中不知潜伏着多少凶兽的万兽谷?而且……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衣襟内层,那枚粘着黑色冰晶花瓣的伤药瓶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紧贴着皮肤。容烬……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存在,是否也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冷冷地注视着?
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默默地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篝火光照边缘、靠近狭窄入口的一块岩石旁坐下。吴明也一脸疲惫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两人隔着篝火,沉默地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夜色,浓得化不开。
谷中的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远处,各种不知名的兽吼此起彼伏,如同地狱的交响乐。有悠长凄厉的狼嚎,有短促尖锐的虫嘶,有沉闷如雷的巨兽低吼,更有一些难以名状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诡异声响。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冰冷的爪子,不断抓挠着紧绷的神经。寒风贴着岩壁刮过,发出“呜呜”的鬼泣声,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带来刺骨的寒意。
顾砚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努力驱散沉重的困倦和身体的疲惫。他将感知运转到极致,如同张开一张无形的、紧绷的蛛网。物理意义上的耳朵(隐藏在发丝下)高高竖起,耳廓微微转动,捕捉着风声之外最细微的异响。精神层面的感知更是如同探出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向营地四周的黑暗延伸,探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气息。
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兽吼,都让他心脏猛地一缩,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握紧腰间那把冰冷的短匕。维持“隐藏”状态的精神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高度紧张下流逝得更快,识海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时间在恐惧和煎熬中缓慢流逝。篝火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将守夜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岩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营地内,同伴们疲惫的鼾声渐渐响起,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中,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酸的脆弱。
就在前半夜即将过去,顾砚的精神已濒临极限,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时——
嗡!
他高度集中的感知网络中,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动!
来自营地右侧,那片被浓重黑暗笼罩、长满低矮带刺灌木丛的区域!
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如同鬼火般,在灌木丛的缝隙间悄然亮起!冰冷、贪婪、充满了对血肉的渴望!
不是一双!是好几双!正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从不同方向朝着营地篝火的光亮边缘靠近!它们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枯叶被极其轻微地踩压时发出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沙沙”声!
腐狼群!
顾砚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凉!头皮瞬间炸开!白天赤焰虎带来的恐惧尚未散去,此刻又被新的死亡阴影笼罩!这些狡猾而凶残的畜生,最擅长在夜间群起围攻疲惫的猎物!一旦被它们靠近形成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示警!
必须立刻示警!
顾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喉咙肌肉绷紧,就要发出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同时,他的手也下意识地伸向腰间的匕首,准备战斗!
就在他气息即将冲口而出、身体即将弹起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熟悉到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死寂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冻结一切的潮汐,毫无征兆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瞬间扫过了那片潜伏着绿眼的灌木丛区域!
那气息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冰冷!纯粹!带着不容置疑的、源自生命层次本质的绝对威压!
顾砚的示警声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扼住了脖颈,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到极致!
在他的感知中——
那几双刚刚亮起、充满了贪婪和凶残的绿油油眼睛,在被那阴寒气息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熄灭!
紧接着,灌木丛中传来几声极其短暂、极其压抑、仿佛被强行扼杀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呜咽!
“呜…呃…”
声音微弱得如同幻觉,瞬间便被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几双绿眼,那细微的“沙沙”声,那几声呜咽,都只是顾砚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幻视!
那片灌木丛,重新陷入了深沉的黑暗,再无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传来!连原本在附近鸣叫的夜虫,都噤若寒蝉,停止了鸣唱!
清场。
无声无息,如同拂去几粒碍眼的尘埃。
顾砚僵在原地,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滑落,浸湿了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后背的灼伤在冷汗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是他!
是容烬!
他果然在!就在这片黑暗的某处,冷冷地注视着!
他看到了狼群!然后……像清理掉钢鬃野猪一样,随手清理掉了这些靠近的腐狼!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死死缠绕着顾砚的心脏。面对这种视生命如草芥、弹指间便能抹杀一切的存在,那种源自渺小的无力感和死亡的阴影从未散去。
然而,在这无边恐惧的冰层之下,一种更加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暗流般悄然滋生、涌动。
他到底……想干什么?
像观察笼中鸟一样观察自己这个“有趣的小东西”?记录自己每一次的恐惧、挣扎和狼狈?
还是……像圈养一只稀有的猎物,耐心地等待其成长,或者……等待最佳的收割时机?
为什么……又要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面临致命威胁时,“顺手”解决掉麻烦?像拂去落在实验台上的灰尘?像保护一件易碎的收藏品?
那句冰冷中带着一丝奇异兴味的意念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在顾砚混乱的脑海中回荡:
“...有趣的小东西...”
是形容赤焰虎?还是……形容自己?
这个念头一升起,顾砚就感到脸颊一阵莫名的滚烫!不是羞愤,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屈辱和被当成玩物的愤怒!头顶隐藏在发丝下的猫耳,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了一下,耳尖的黑簇绒毛似乎都因为这复杂的情绪而有些发痒。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烫意”。
后半夜在死寂和顾砚纷乱的思绪中悄然流逝。吴明被铁塔师兄替换下来,后者如同铁塔般沉默地坐在篝火旁,警惕地扫视着黑暗。顾砚紧绷的神经在巨大的消耗和容烬那无声的“清场”带来的复杂冲击下,终于达到了极限。
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怀里的墨玉发出细微的、安稳的呼噜声,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慰藉。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泥沼,迅速模糊、下沉……
……在混乱的梦境边缘,意识模糊的沉沦中……
顾砚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一道冰冷的视线……
如同实质的、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目光……
穿透了梦境与现实模糊的边界……
无声无息地……
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似乎……停留了许久。
带着一种审视、评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然后……
就在顾砚那被隐藏起来的、毛茸茸的猫耳所在的位置……
一片带着彻骨寒意的、无形的阴影……
仿佛……轻轻地……
如同羽毛拂过,又像是冰晶消融般……
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
触碰了一下?
“——!”
顾砚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胸腔!他瞬间坐直身体,后背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了?!” 守夜的铁塔师兄立刻警觉地望过来,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他惊恐地瞪大眼睛,飞快地扫视四周!
跳跃的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将同伴们沉睡(或假寐)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微微晃动。
铁塔师兄警惕的脸庞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墨玉被他惊醒,在他怀里抬起头,发出疑惑的“喵呜”声,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岩壁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远处依旧此起彼伏、却仿佛隔着遥远距离的兽吼。
一切如常。
没有冰冷的视线。
没有无形的阴影。
更没有……那诡异的触碰。
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真的只是一场被恐惧扭曲的……噩梦?
顾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
发丝下,那对猫耳依旧被精神力辛苦地“隐藏”着,没有任何异样。
但那被触碰的冰冷感觉……却仿佛还残留在意识深处,清晰得……不似幻觉。
他抱着墨玉,蜷缩回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后怕和寒冷而微微颤抖。跳跃的篝火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巨大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梦?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