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潮汐的余波如同冰水般浸透四肢百骸,林夜和汐月花费了后半夜的时间,才勉强将沸腾的妖力和受创的心神重新稳定下来。静心阁内一片狼藉,无人前来收拾,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们昨夜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清晨,当月牙湖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洒入静心阁时,殿门外的禁制再次波动。
来的并非送饭的璇儿,而是月璃。
她依旧是一身清冷,目光扫过殿内的狼藉和两人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意外。
“宫主已出关,要见你们。”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跟我来。”
终于来了!
林夜和汐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决然。是福是祸,终要面对。林夜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昨夜共鸣而依旧有些躁动的妖力,点了点头:“有劳仙子带路。”
再次走出静心阁,沐浴在星月宫特有的清冷晨光和浓郁月华灵气中,林夜的心境却与昨日截然不同。这座看似仙境的宫殿,在他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和危险的色彩。
月璃并未带他们前往那些宏伟的主殿,而是沿着湖边一条幽静的小径,向着岛屿后方一座依山而建、更为古朴的宫殿走去。这座宫殿规模不大,通体用一种罕见的墨蓝色玉石砌成,与周围莹白的建筑格格不入,显得格外肃穆深沉。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古字——“镜殿”。
越是靠近,林夜越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修为上的压制,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岁月沉淀般的厚重感。胸口的月牙吊坠再次微微发热,但这一次,并非共鸣,更像是一种……警惕的悸动?
【进入高危区域:镜殿结界】 【警告!检测到多重叠加上古阵法!屏蔽一切探测!】 【警告!检测到极度内敛的恐怖能量反应!评估:极度危险!】 【建议:高度戒备!】
“月影系统”的警告前所未有的强烈。
月璃在殿门前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神色变得无比恭敬,躬身道:“师尊,人已带到。”
“进来吧。”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尽威严的女声从殿内传出,声音不高,却仿佛直接响在人的心灵深处,清晰无比。
殿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略显昏暗的景象。
月璃率先走入,林夜和汐月紧随其后。
殿内的光线十分奇特,并非来自烛火或明珠,而是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无数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古老铜镜。这些铜镜看似随意摆放,却暗合某种玄奥的阵法,镜面中映照出的并非他们的身影,而是流转的星云、变幻的月光、乃至模糊的时空碎片,使得整个大殿内部空间显得幽深而扭曲,仿佛置身于无数镜面世界的夹缝之中。
大殿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望着最大的一面铜镜。镜中是一片混沌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那人身着深蓝色的星月宫主袍,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身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整个星月宫的核心,与周围无数镜面中的玄奥景象融为一体。
她缓缓转过身。
出乎林夜的意料,这位星月宫宫主的容貌并非想象中那般威严或苍老,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许岁,面容清雅秀丽,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却又蕴含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沧桑。她的双眸最为奇特,左眼清澈如秋水,右眼却深邃如星空,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夜和汐月身上,尤其是在林夜那双银白竖瞳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似是叹息,又似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晚辈林夜(汐月),见过宫主。”林夜压下心中的惊疑,拉着汐月躬身行礼。从月璃的态度和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判断,这位宫主的实力绝对远超月璃,恐怕是元婴后期,甚至可能是化神期的恐怖存在!
“不必多礼。”宫主的声音依旧温和,她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两人托起。“本座道号‘摇光’,执掌星月宫。”
摇光宫主!林夜记下了这个名字。
“月璃已将与你们相遇之事禀告于我。”摇光宫主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夜身上,那双奇特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秘密,“银月之瞳,空间撕裂之伤,古老的诅咒印记,还有……青岚宗的追杀的。”
她每说一句,林夜的心就沉下一分。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毫无秘密可言!连银狼王的诅咒印记她都能一眼看穿?
“更让我在意的是,”摇光宫主微微抬手,林夜胸口的月牙吊坠竟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悬浮在她掌心之上,散发出柔和而哀伤的光芒,“这‘月魂泪’……为何会在你身上?你与‘星瞳’,是何关系?”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夜却敏锐地捕捉到,在提到“星瞳”这个名字时,她眼中那抹复杂情绪更加浓郁了。
星瞳!又是这个名字!昨夜吸收银狼王本源时,那记忆碎片中出现的名字!母亲留下的吊坠,原来叫做“月魂泪”?
林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激动,努力保持镇定:“回禀宫主,这吊坠……是晚辈自幼佩戴,至于您说的‘星瞳’……晚辈只在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中听过这个名字,并不知她是谁,与晚辈又是何关系。”
他选择实话实说,在这等人物面前耍心眼毫无意义。
摇光宫主凝视着掌心微微震颤的“月魂泪”,沉默了良久,才轻轻一叹,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怅惘:“星瞳……是我最小的师妹,也是星月宫上一任的‘月侍’。”
师妹?月侍?林夜屏住了呼吸,汐月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天资绝世,尤胜于我,本是继承宫主之位的最佳人选。”摇光宫主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但她生性不羁,不喜宫中束缚,更在一次外出巡历后,带回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和一个……她誓死要守护的决定。”
“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触及了宫中最深的禁忌,最终……叛出了星月宫,不知所踪。而我,则接替了她留下的责任,成为了新的宫主。”
叛出星月宫?林夜心中巨震。母亲(他几乎可以肯定星瞳就是他的母亲)竟然是星月宫的叛徒?
“这‘月魂泪’,”摇光宫主轻轻摩挲着吊坠,眼中流露出哀伤,“是星月宫月侍的身份象征,也是开启宫中某些秘地的钥匙之一。更是……她以自身月华本源凝聚的护身之宝,蕴含着她最强的守护意念。她既将此物留给你……”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夜,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仿佛已经明白了一切:“你,是星瞳的孩子。”
虽然早有猜测,但被当面点破,林夜依旧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名字和来历!星瞳,星月宫上一任月侍!
“那……我的父亲?”林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摇光宫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不知。星瞳从未提及,宫中记载也一无所知。但结合你的银月之瞳以及昨夜地脉潮汐时你身上爆发出的那种……古老妖力来看,你的父亲,绝非寻常人族,甚至可能……与那被封印的‘月魔’有关。”
月魔?!!
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林夜和汐月,甚至连一旁的月璃,脸色都瞬间变了!
“师尊!”月璃忍不住出声,似乎觉得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
摇光宫主抬手制止了她,目光依旧看着林夜,缓缓道:“星月宫世代守护的,并非什么仙境秘宝,而是一处通往‘月华之源’的裂缝。而裂缝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处名为‘荒古月境’的破碎之地。那里,曾是一个辉煌的妖族王朝的所在,而‘月魔’,便是那一王朝的最后君主,也是……导致其覆灭的源头。”
“它拥有着吞噬月光、扭曲现实的可怕力量,试图通过裂缝染指我们的世界。星月宫的职责,便是镇守裂缝,防止月魔及其爪牙降临。而地底封印的,并非月魔本体,而是它试图渗透过来的一部分力量和意志核心。”
林夜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星月宫的真相!地下封印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所谓的“月魔”,难道就是银狼王啸月口中,守护“月华之源”的银狼一族君主?而它的覆灭,与人族的觊觎有关?所以啸月才会如此怨恨?
那自己的血脉……
“你的银月之瞳,”摇光宫主继续道,语气凝重,“与古籍中记载的、荒古月境那个王朝的王族特征,一般无二。再加上星瞳的‘月魂泪’……这一切,绝非巧合。”
“所以,宫主留下晚辈,是怀疑我与那‘月魔’有关?是潜在的威胁?”林夜的声音冷了下来,银瞳中闪过一丝警惕。如果星月宫认为他是月魔的后裔,那他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了。
然而,摇光宫主却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你的血脉确实特殊,与地底封印同源,昨夜甚至引发了强烈的共鸣。若处理不当,你确实可能成为解开封印、引来灾祸的钥匙。”
话锋一转,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但,星瞳将‘月魂泪’留给你,意味着她相信你,并将守护你的责任,也一并留给了我。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的存在,你的血脉,或许也是彻底净化地底封印,甚至……修复裂缝的一个契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您想让我做什么?”林夜直接问道。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到了关键。
摇光宫主看着他,缓缓道:“留在星月宫。我会指导你掌控你的力量,弄清你血脉的真相。作为交换,你需要在你能力范围内,协助稳定地底封印。待到时机成熟,或许……我需要你深入裂缝另一端的‘荒古月境’,去探寻彻底解决隐患的方法。”
留在星月宫?学习掌控力量?协助稳定封印?甚至……前往荒古月境?
这是一个交易,一个将他与星月宫捆绑在一起的交易。风险极大,但同样,机遇也前所未有。他能得到庇护和指导,有机会真正掌控银狼之力,更能探寻身世和父母下落的真相。
林夜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紧张的汐月,又感受着灵魂深处那银狼王的诅咒印记。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宫主,青岚宗与星月宫,与这地底封印,又是什么关系?”
摇光宫主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青岚宗?不过是一群窃贼和背叛者罢了。”
“他们最初的灵脉,便是窃取了当年大战中陨落的某位荒古月境强者的部分遗骸之力。他们深知地底封印的重要性,却也觊觎着‘月华之源’的力量。表面上与星月宫维持着同盟关系,暗地里的动作却从未停止过。你被他们追杀,不足为奇。”
窃贼!背叛者!这个评价与银狼王啸月的恨意不谋而合!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似乎串联了起来。
林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
他抬起头,银白色的竖瞳迎向摇光宫主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