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能活着……不见世人又何妨?”
高阳的声音陡然发颤,像是寒风中即将折断的枯枝,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
她膝行几步,抓住梅祈安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少年腰间的玉带之中。
她的腕间银镯磕在青砖上,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宛如碎玉般清脆,却浸着血沫,显得格外凄凉。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光芒映得高阳眼下青黑如墨,显得憔悴而疲惫。
然而,高阳眼中那炽热的光芒却比当年在朱雀大街赏灯时还要灼人。
梅祈安凝视着高阳公主,她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恍惚间,他的眼前竟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坊间传说中的明艳公主,她骑着汗血宝马,簪着并蒂莲,在春日的长安街头纵马驰骋。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一片明丽的光彩,她的笑容灿烂,如同春日的繁花,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那时的她,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光芒万丈,无人能及。
然而,眼前的高阳却与那记忆中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形容枯槁,发间只剩半截玉簪,曾经的光彩早已被岁月和苦难磨灭。
她的身影在殿宇中显得格外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梅祈安看着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记忆中的公主与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叠,又缓缓分离,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在光明中绽放,光芒万丈;一个在黑暗中挣扎,满身伤痕。
“好啦,好啦,其实如果你真想跟他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梅祈安突然甩了甩袖袍,玄色衣料带起的风扑灭了三根烛火。
大明宫内瞬间暗了几分,只余几缕摇曳的火光。
而下一刻,梅祈安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画满诡谲纹路的符咒。
符咒甫一现世,屋内烛火骤然暴涨三寸,橙红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
高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半步,眼中满是惊恐。
她捏着符咒的指尖微微发抖,暗金色的符文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幽光,符咒边缘还残留着梅祈安指尖灼烧的焦痕,散发出淡淡的草木灰气味。
她将符咒举到眼前,凑近烛火仔细端详,却见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活物般在纸面上游动,时而聚成狰狞的兽形,时而散作流窜的火星,仿佛随时都会破纸而出。
“这是倒霉符,陛下不是已经给你赐婚了吗?”
梅祈安双手抱胸,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的声音轻快而从容,带着一丝调侃,却又透着几分认真。
“只要你把这符咒设法放进你未婚夫的房里,不出三日,房家次子必霉运缠身。
晨起时,他或许会不小心摔碎玉冠;
走路时,又会莫名崴脚。”
梅祈安的话语轻描淡写,仿佛这些灾祸不过是孩童的玩笑,又像是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见高阳仍一脸犹疑,梅祈安上前一步,玄色衣摆轻轻扫过她的膝头。
只见梅祈安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到时候,你先装个病,再买通钦天监称你跟那个房家次子八字相克,命犯罗睺。”
梅祈安指尖轻轻一点符咒,暗金色的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在高阳的瞳孔里映出扭曲的咒纹。
“钦天监若说‘星象示警,婚事恐引宫闱祸端’,想来陛下也应该会有所顾忌吧?”
梅祈安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在分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待房家主动退婚,你便以‘情伤难愈’为由请旨独居。”
梅祈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仿佛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他忽然笑起来,少年人的虎牙在烛火下闪了闪,带着一丝调皮和狡黠:“公主府的高墙,总比嫁给不爱的人强吧!”
夜漏沉重,铜壶滴下的水声在寝殿里碎成尖锐的冰棱。
高阳攥紧掌心的符咒,粗粝的纸角深深楔入皮肉,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在暗绣金线的袖口晕开点点红梅,宛如冬日里绽放的寒梅,冷艳而凄美。
然而,她却浑然未觉,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之中。
恍惚间,辩机低诵经文的声音突然漫过记忆,如同一缕轻烟,缓缓飘入她的心间。
辩机总是说:“佛渡众生,却渡不了情深。”
那声音曾经是那么的温柔而坚定,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的伤痛。
然而此刻,那声音却化作千万根银针,扎进高阳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带来一阵阵刺痛。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那些曾经的温暖和美好,如今却成了刺痛她的利刃。
高阳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符咒,指尖渗出的鲜血瞬间将符纸染出了狰狞的暗红纹路。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腕间的银镯重重地撞在了檀木床柱上,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锐响!
那声音尖锐而刺耳,惊得梁间的燕巢簌簌落尘,几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烛火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突然爆开了一朵灯花,那瞬间的明亮将高阳散乱的发丝间闪过的一丝决绝映得清清楚楚。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摇曳的光影里亮得惊人,仿佛两颗燃烧着的火种,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佛说众生皆苦,要断情灭欲……”
高阳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
然而,说到一半,她的声音突然拔高,那声音里带着久病未愈的腥甜,仿佛是从心底深处爆发出来的一股力量:“可辩机他抄了三千遍《心经》,也没抄断半分情意!”
梅祈安正要开口劝阻,却见高阳突然仰起头,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
那笑声里裹着深宫幽禁的寂寞,裹着被命运碾碎的痴心,裹着无尽的不甘与绝望。
它在空荡荡的殿宇里回荡,撞出层层回音,像要将这沉重的夜空撕裂。
“佛竟然救不了他,那便我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