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雕花铁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开启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后是一条宽阔却显得异常冷清的林荫道,通向远处那栋灰白色、线条冷硬、如同城堡般矗立的巨大宅邸。空气里弥漫着植物修剪后的青草味,却丝毫感觉不到生机,只有一种被精心规整过的肃穆和压抑。
顾夜白紧紧握着林小夕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微湿和指尖的冰凉,甚至能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他侧过头,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怕。”
林小夕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回握住他的手,试图从他那里汲取更多的勇气。既然选择了跟他一起来,她就不能再露怯。
一位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管家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微微躬身:“少爷,夫人已经在茶室等候。”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林小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扫描一件物品。
顾夜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牵着林小夕,迈步走了进去。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宅邸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和冰冷。挑高的穹顶,巨大的落地窗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昂贵的古董家具和艺术品随处可见,却都蒙着一层冷冰冰的距离感,没有丝毫烟火气,更像一个豪华的博物馆。
管家沉默地在前面引路,穿过空旷得可以听见呼吸回声的客厅,走向走廊深处的一扇双开门。
茶室的门被推开。
一股浓郁而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冷意。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红木茶桌,紫砂茶具,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画。顾卿瑶穿着一身深紫色绣金线的中式旗袍,正襟危坐,姿态优雅地正在进行一道复杂的茶艺程序,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完成了手中的步骤,将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轻轻置于对面空位前,这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顾夜白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那锐利而审视的视线便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毫不客气地投向了林小夕。
那目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冰冷,挑剔,仿佛要将林小夕从外到里彻底剖析一遍。
林小夕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就想避开这令人不适的注视。但想到身边的顾夜白,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尽管脸色有些发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微微颔首,挤出一个得体的、略显僵硬的微笑:“顾夫人,您好。”
顾卿瑶对她的问候不置可否,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简单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轻蔑。她重新看向顾夜白,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回来了。”
仿佛他只是出门散了个步,而不是带着他“忤逆”的选择回来正面挑战她的权威。
顾夜白没有回应这句近乎废话的问候。他牵着林小夕,径直走到茶桌前,却没有按照礼仪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开门见山,语气冷然:
“妈,我带小夕来,是想最后一次,明确地告诉您,也告诉顾家所有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母亲瞬间微沉的脸,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容置疑地宣布:
“她,林小夕,是我认定的人,是我未来的妻子。”
“任何试图分开我们,或者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受委屈的行为,都是在与我为敌。”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茶室里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毫不妥协的决心。
顾卿瑶握着茶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她抬起眼,看向儿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冷了几分:“顾夜白,这就是你回来跟我谈话的态度?带着一个外人,来向我下最后通牒?”
“她不是外人。”顾夜白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她是我内定的家人。而有些本该是家人的人,却一直在做伤害我家人的事。”
这话已经相当不客气,近乎指责。
顾卿瑶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将茶壶重重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目光如冰,看向林小夕,语气带着嘲讽:“林小姐,好手段。让我儿子为了你,几次三番顶撞母亲,甚至不惜与家族对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战火终于直接烧到了林小夕身上。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脸上。顾夜白下意识地想将她护到身后,林小夕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她自己来。
她上前一小步,依旧保持着那份得体的姿态,尽管心跳如雷鼓,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顾夫人,您误会了。”她抬起头,目光清澈,不闪不避地迎上顾卿瑶冰冷的视线,“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炫耀什么,更不是来挑拨您和夜白的关系。”
“我只是想亲自告诉您,我爱夜白。不是爱他的身份,他的财富,只是爱他这个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和真诚,回荡在雅致的茶室里。
“我知道我们的世界相差很远,我知道我可能不符合您对儿媳的期望。我无法在事业上给他带来直接的助力,我也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规则和人脉交际。”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得令人心惊:“甚至,因为我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很多额外的麻烦和压力,这一点,我很抱歉。”
顾卿瑶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的“不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冷漠覆盖,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是麻烦,就该有自知之明。”
“但是,顾夫人,”林小夕没有被她的话击退,反而语气更加坚定起来,“我相信,一段感情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利益的交换和资源的整合。”
“我能给他的,也许不是您看重的那些东西。但我能给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等他回家的地方。”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能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在他遇到挫折的时候告诉他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在他面对那些冰冷算计的时候,让他记得这个世界还有温暖和简单的美好。”
她看向顾夜白,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坚定:“而这些,是夜白他需要的,也是他选择我的原因。”
顾夜白回望着她,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动,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林小夕重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顾卿瑶,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最后的恳切:
“顾夫人,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如何爱一个人,如何与他并肩走下去。”
“我或许不够强大,不够优秀,配不上您眼中的‘顾家儿媳’标准。但我会努力成长,努力变得更好,努力去理解和融入他的世界,努力成为一个能真正配得上他、支撑他的人。”
“我不是来祈求您的认可,”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出最后的话,“我只是来告诉您我的决心。无论您是否同意,是否接受,我都会和他在一起。风雨同舟,绝不后退。”
一番话,说得清晰,平静,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和决心。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只有坦诚的自我认知和不容动摇的坚持。
茶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卿瑶脸上的冰冷和嘲讽似乎凝固了。她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不再是透过家世、学历、能力的滤镜,而是看着她本身。
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睛,看着她虽然紧张却挺得笔直的背脊,看着她那份与这个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却异常鲜活的真诚和勇气。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和她想象中那个只会哭哭啼啼、靠着年轻貌美攀附权贵的形象,完全不同。
她身上有一种……她在这个圈子里很久未曾见过的、纯粹而坚韧的东西。
那种东西,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也曾经拥有过,却早已被漫长的岁月和沉重的利益磨蚀殆尽了。
顾夜白看着母亲眼中细微的情绪变化,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最后的通牒:
“妈,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她给出的答案。”
“我今天带她来,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只是来通知您我的决定。”
“如果您愿意尝试着去了解她,接纳她,我会很高兴。如果您依旧无法接受——”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而决绝:“那么,我会立刻带她离开。从此以后,顾家是顾家,我是我。那份放弃继承权的声明,随时可以生效。”
最后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卿瑶的心上。
她猛地看向儿子,看到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和决绝,她知道,他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为了这个女孩,他真的要彻底割裂与家族的关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她精心培养的儿子,顾家未来的希望,竟然为了一个她看不上眼的女孩,不惜做到这一步……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冰冷和锐利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她没有再看顾夜白,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林小夕,看了她很久很久。
久到林小夕几乎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最终,顾卿瑶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疲惫而淡漠:
“茶要凉了。”
她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拒绝。
但她没有再出言嘲讽,没有厉声反对,甚至……没有再看那份放弃继承权的声明一眼。
她只是重新拿起茶壶,姿态依旧优雅,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开始默默地冲泡第二泡茶。
氤氲的茶香再次弥漫开来。
顾夜白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缓松开,他低头,与林小夕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曙光。
冰山,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