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挂断电话，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秒。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方才接起电话前那份温柔的期待早已被一层冰冷的阴霾所取代。
林小夕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开细微而密匝的疼。她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妈”那个称呼，以及顾夜白骤然冷却的神色，已经足够让她明白这通电话的来源和性质。
那个奢华却冰冷的家，那位永远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顾夫人，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便在九月的灿烂阳光下，也能轻易地将寒意投射过来。
她看着顾夜白垂下手臂，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她。
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他眼底的冰冷和戾气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虽然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但语气已经尽力恢复了平常：“等久了？”
他朝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想要再次牵起她的手。
林小夕却下意识地微微缩了一下手指。不是抗拒，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心疼和担忧。她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你……没事吧？是不是……”她犹豫着，不敢轻易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
顾夜白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不容分说地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没事。”他打断她，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愿她涉入过深的保护姿态，“一点琐事，已经处理完了。”
他牵着她往食堂方向走，刻意放缓了语调，试图转移话题：“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林小夕知道他不想多谈，只好把满腹的疑问和担忧暂时压回心底，顺从地跟上他的脚步，小声回答：“都行……听你的。”
午餐的气氛终究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尽管顾夜白表现得一如往常，会细心地帮她挑出不喜欢吃的香菜，会把她餐盘里啃不动的排骨自然夹到自己碗里，但林小夕能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沉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她努力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苏晓琪她们的调侃，试图驱散那层看不见的隔膜。顾夜白会很配合地弯起嘴角，偶尔揉揉她的头发，说一句“嗯，挺好”，但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反而让林小夕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知道，他在她面前，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将那些风雨牢牢挡在外面。她被他安全地保护在墙内，享受着阳光和甜蜜，却也能清晰地看到墙外乌云翻滚，看到他独自承受着冲击。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暖，却也很无力。
下午第一节，是林小夕这学期新选的一门艺术鉴赏选修课，在学校最老旧的西教学楼。
眼看快上课了，顾夜白却还牵着她，不紧不慢地走在林荫道上，方向似乎也不是往美院。
“那个……我选修课在西教学楼，”林小夕忍不住小声提醒，“你是不是该去实验室或者公司了？”
这几天他为了陪她适应开学，已经推掉了不少事情，林小夕心里既甜蜜又有点过意不去。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停，甚至方向都没变，“我知道。”
“你知道？”林小夕愣了一下，“那你……”
“我也选了那门课。”顾夜白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小夕瞬间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你也选了？艺术鉴赏？为什么？”
一个整天跟代码、算法、商业计划书打交道的人，突然跑去选一门纯艺术的选修课？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人难以置信！
顾夜白挑眉，理由给得冠冕堂皇，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拓宽知识面，跨学科思维对技术创新有启发。不行？”
林小夕：“……行。”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那张清冷矜贵、写满“生人勿近”和“我只对逻辑感兴趣”的脸，再想想他端坐在一群艺术生中间听老师讲文艺复兴、讲印象派光影的样子……那画面太美，她有点不敢想象。
而且，她明明记得，这门课因为过于热门，选课系统开放时瞬间就被抢光了，他是什么时候……
带着满腹的狐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林小夕被顾夜白牵着手，走进了西教学楼那间最大的阶梯教室。
果然，如同投入滚油里的一滴水，他们的出现，瞬间让原本嘈杂的教室安静了好几度。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集中过来，尤其是落在他们依旧交握的手上，以及……那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顾夜白身上。
震惊、疑惑、探究、兴奋……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交织、碰撞。
顾夜白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快速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然后精准地锁定了后排两个相邻的空位。
“去那边。”他低声说，牵着她坦然自若地穿过过道，走向那个角落，仿佛周围那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都不存在。
林小夕则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脸颊发烫，只能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走。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去！顾夜白？！”
“他怎么会来上这课？”
“还用问吗？肯定是陪女朋友啊！”
“……这也太粘了吧？选修课都要跟着？”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酸了！”
这些议论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林小夕的心跳快得离谱，一半是羞窘，另一半，却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酥酥麻麻的甜。
他……真的是为了陪她吗？
好不容易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林小夕才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稍微退下去一些。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顾夜白。他已经松开了手，正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动作从容不迫，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什么高端学术会议，而不是一门可以轻松水学分的艺术选修课。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小夕压低声音，凑过去小声问：“你……你真的是来上课的？”还带笔记本？也太认真了吧！
顾夜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不可思议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反问道：“不然呢？”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林小夕不争气地又红了耳根，赶紧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地看向讲台：“哦……没、没什么。”
上课铃适时响起，老教授踱步上讲台，开始授课。教室里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下去，但依旧有不少目光时不时地往后排角落瞟。
顾夜白还真的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下。林小夕偷偷瞥过一眼，发现他写的居然真的是课堂要点，字迹遒劲有力，条理清晰。
她心里那点小小的疑虑和违和感，渐渐被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所取代。他就坐在身边，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清新气息。这种陪伴，沉默却存在感极强，让她一整节课都感觉心里满满的，格外踏实。
老教授在台上讲到动情处，声音激昂。底下的学生大多昏昏欲睡或偷偷玩手机。
就在林小夕也稍微有些走神，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画着小涂鸦时，课桌下，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腿上的手背。
她的心跳猛地一顿，涂鸦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痕迹。
她不敢转头，身体微微僵住，感受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嵌入她的指缝，然后，坚定而温柔地，与她十指相扣。
课桌成了完美的遮蔽，台上的教授毫无所觉，周围的同学也未必能发现这个角落里的秘密。
只有林小夕知道，她的右手被牢牢握住了。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熨帖着她的皮肤，一种隐秘而巨大的甜蜜感如同浪潮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目光紧紧盯着讲台，仿佛听得无比入神，只有悄然红透的耳根和突然加快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汹涌。
顾夜白的手指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在她的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带着无声的安抚和亲昵。
林小夕的心尖都跟着那一下触碰而颤抖。
一整节课，他们就这样，在无人可见的课桌下，偷偷地十指相扣。
下课铃响，老教授意犹未尽地合上讲义宣布下课。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教室里重新变得喧闹起来。
顾夜白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笔记本，仿佛刚才那个在课桌下偷偷牵了她一整节课的人不是他。
林小夕飞快地把那只残留着他温度的手缩回来，藏在身后，指尖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强劲有力的脉搏跳动。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往包里塞着书本，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下午还有课吗？”顾夜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朗。
林小夕摇摇头，声音还有点发飘：“没、没有了。”
“那陪我去个地方？”他背上背包，看向她。
“去哪儿？”林小夕抬起头，好奇地问。
“去了就知道。”顾夜白卖了个关子，很自然地又朝她伸出手。
周围还有同学没走，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来。林小夕脸颊微热，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被他牵着走出教室，穿过走廊，下楼。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身边是他，林小夕觉得刚才那点因为顾夫人电话而带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秋日的阳光和掌心的温度驱散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选修课的“巧合”，课桌下偷偷的牵手，就是他给她的、回应那份不安的独特方式——用一种极致的甜蜜和陪伴，告诉她“我在”。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甜蜜里，嘴角忍不住上扬时，包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她下意识地想用空着的左手去掏手机，顾夜白却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她的右手，示意她看路：“先走路，等下再看。”
“哦。”林小夕乖乖应了一声，心里却莫名掠过一丝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那股不安很轻微，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被蜜糖包裹的心房。
她忍不住想，会是谁的消息？
苏晓琪她们一般不会这么密集地发消息……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