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防弹玻璃隔绝了窗外都市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顾夜白胸腔里那场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海啸。
额头顶着被自己一拳砸出细微震痕的玻璃,冰冷的触感无法浇灭他眼中翻滚的灼热。视野尽头,公交站台下那个蜷缩的、小小的身影,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冰冷绝望的心底。
“傻子……”
那声从齿缝间挤出的低语,破碎不堪,带着滚烫的颤音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那样对她?
用那句冰冷的“勿扰”,将她狠狠推开?让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担忧和委屈,却还要用这种笨拙得让人心碎的方式,偷偷跑来,只为了放下那点可怜巴巴的、却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的“宵夜”?
愤怒。是对那些将他逼至绝境的阴谋家的,是对那个趁火打劫的家族的,但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愤怒于自己的无能,愤怒于自己的傲慢,愤怒于自己竟然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连日来积压的所有疲惫、焦灼、屈辱、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那根紧绷到了极致、支撑着他面对所有风浪的弦,在看到她那孤单身影的瞬间,砰然断裂!
一直强撑着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运转的意志,瞬间分崩离析。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试图掩盖那即将失控的情绪,但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却在这间过分宽敞也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直守在门外、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门缝看到这一切的女助理,惊得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从未见过顾总如此……崩溃的模样。哪怕是在这几天最艰难的时刻,他也始终是冷硬、锋利、如同一柄永不弯曲的钢刃。
可现在……
顾夜白深吸着气,试图重新掌控自己,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玻璃碴,刮擦着疼痛的喉咙和胸腔。他扶着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冰冷的站台。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从一片混乱的泥沼中猛地探出。
他几乎是踉跄着,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寒酸的帆布包,像抓着什么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门口,甚至顾不上撞到了惊慌失措的女助理。
“顾总!您去哪?!十分钟后还有……”女助理在他身后急切地喊道。
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指令:找到她。
电梯飞速下降的数字,像敲打在他焦灼心口的重锤。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值夜班的保安和零星加班的员工惊讶地看着他们那位一向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冷酷的cEo,此刻竟如同换了一个人般,脸色骇人地苍白,眼眶通红,衣衫微皱,手里却紧紧抓着一个与身份格格不入的旧帆布包,风一样地冲出了旋转门。
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瞬间扑面而来。
顾夜白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公司大楼前的空地上,急切地喘息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远处的公交站台——
她还在!
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蜷缩在长椅上,低着头,仿佛要被夜色吞噬。
心脏像是被狠狠揉捏了一下,又酸又痛。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迈开长腿,几乎是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起来。
晚风刮过他的耳畔,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西装裤腿裹挟着夜露,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方向,世界里只剩下那一个目标。
距离在缩短。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被路灯拉长的孤单影子,看到她微微瑟缩的肩膀。
似乎是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长椅上的身影动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四目,终于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相对!
林小夕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茫然无措。她看着他如同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急切,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手里紧紧抓着的、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帆布包……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顾夜白在她面前猛地停住脚步。近距离地看她,才发现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些,脸色苍白,眼圈也是红的,像一只受尽了委屈无处可去的小兽。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胸膛因为急促的奔跑和剧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然后,在林小夕尚未反应过来之前——
他猛地伸出手臂,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却又带着极致小心的力道,将她狠狠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砰。
林小夕的脸颊猛地撞进他温热而坚硬的胸膛,鼻腔瞬间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到极致的味道。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用力,几乎撞散了她的呼吸,也撞碎了她所有强装镇定的伪装。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感受到他环在她后背的手臂收得那么紧,紧得像是在抓住救命稻草,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他的骨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或者他自己就会彻底崩溃。
她僵硬了一瞬,随即,所有压抑的委屈、担忧、恐惧和那一刻无法言喻的心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紧紧抱着,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地、回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是打开了某个最后的阀门。
顾夜白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将脸深深埋进她颈窝柔软的发丝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重哽咽。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灼热地,滴落在林小夕颈侧的皮肤上。
他……哭了?
林小夕的心脏像是被那滴泪狠狠烫伤,骤然缩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永远是那个冷静、强大、仿佛无坚不摧的顾夜白。
可此刻,他抱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卸下了所有坚硬的盔甲,暴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和那从未示人的脆弱。
她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用自己小小的、同样微颤的身体,努力地给予他一点支撑和温暖。无声地告诉他:我在,我在这里。
夜风在两人身边穿梭,公交站台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顾夜白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渐渐平复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她,只是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楚。
林小夕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摇摇头,声音哽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顾夜白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语气急切而坚定,“没有麻烦!从来都不是麻烦!”
他的拇指有些粗糙地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是我混蛋……是我蠢……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
他说不下去,只是再次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下颌紧紧抵着她的发顶,声音痛苦而疲惫:“小夕……我快撑不下去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他紧闭的心门,露出了里面早已不堪重负的真实境况。
林小夕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温柔而坚定:“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夜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依旧是红的,却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稍稍松开她,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汲取着力量。
他拉着她,在冰冷的公交长椅上坐下。夜风吹过,他下意识地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裹住。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用极度疲惫却尽可能清晰的声音,向她讲述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从那个致命的侵权指控,到核心代码可能存在的真正漏洞;从投资方的瞬间反水和撤资威胁,到公司内部骤然的人心惶惶;最后……到他母亲带着家族律师和那个该死的黑莓手机,是如何以“拯救”为名,强势介入,几乎架空了他的决策权,试图将他重新拖回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牢笼……
“……那条微博……那句‘勿扰’……”他的声音涩得厉害,“不是我……是我母亲用我的账号发的。她切断了我大部分对外的私人通讯渠道,她认为……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会影响我‘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苦涩嘲讽的弧度。
林小夕静静地听着,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却又因为他终于肯对她坦诚而泛起一丝酸楚的暖意。原来,他独自一人,背负着如此巨大的压力,腹背受敌。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那……明天发布会……”她担忧地问。
顾夜白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的火焰。
“发布会,照常开。”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们想看我倒下,想让我认输,想把我抓回去……没那么容易。”
他看向她,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小夕,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林小夕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信!”
无论多难,她都信他。
顾夜白看着她毫无保留的信任的眼神,胸腔中被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一丝微光。
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充满崩溃的绝望,而是多了一份相互依偎的温暖和力量。
他在她耳边低声承诺,更像是对自己发誓:“我不会输。为了你,我也不能输。”
夜班车终于慢悠悠地进站,车门打开,空无一人。
顾夜白替她拢好外套,送她上车,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她。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站台。
林小夕趴在车窗边,看着他站在路灯下的身影越来越远,依旧挺拔,却不再孤单。
直到车子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顾夜白脸上那份短暂的柔和才缓缓褪去。
他拿出那个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私人手机,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跳过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他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镇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秦浩,是我。”
“计划有变。明天发布会之前,我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把我母亲安插在我公寓和办公室的所有‘眼睛’,一个一个,给我‘请’出去。”
“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