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深秋凌晨,灾变后纪元第三十七年。
盘龙镇外的贫民窟被灰暗天色笼罩。
寒风从窝棚的裂缝间钻入,吹动墙上半脱落的破布。
四周是锈蚀铁皮与碎木拼凑的简陋棚屋,歪斜地挤在荒土坡上,像一片被遗忘的废墟。
远处传来野狗低哑的吠叫,在空旷的废土间回荡,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是某个废弃工棚在风中摇晃,铁皮边缘不断刮擦地面。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物、煤渣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酸臭味,像是污水沟与垃圾堆混合发酵后的产物。
偶尔还能嗅到一丝焦油的气息,来自几里外黑蛇帮控制的炼油点,那里终日冒着浓烟,将天空染成病态的灰黄色。
林风睁开眼时,全身都在撕裂般地疼。
他躺在一张由草席和霉烂麻袋拼成的“床”上,身下潮湿冰冷,湿气早已浸透单薄衣物,黏腻地贴在背上,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爬行。
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尘土混杂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来自他自己。
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动肋骨断裂处,痛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脸上有干涸的血迹,结成了硬壳,随着面部肌肉的微动而开裂,带来一阵阵刺痒。
手臂布满淤青,颜色已转为深紫与墨绿,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创。
右手小指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显然已经骨折,指尖发黑,血液循环几乎停滞。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记忆像被搅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
前一秒他还记得高楼、地铁、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推送;
下一秒却是拳脚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三个纹着黑蛇图案的男人围着他狂笑,棍棒落下,骨头断裂,意识沉入黑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因牵动伤势而蜷缩起来。
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
他确实死了——在那个世界。
而现在,他又醒了,在这具同样刚死不久的身体里。
穿越?附身?重生?
他不知道这些词能不能解释现状,但有一点很明确:如果不想再死一次,就必须活下来。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疼痛还在,但比起身体的折磨,更危险的是饥饿。
胃里空得发颤,像是被刀割过无数次,低血糖让视野边缘开始模糊,眼前时不时闪过黑色斑点。
耳边嗡鸣不止,心跳声却异常清晰,仿佛鼓点敲击在颅骨内壁。
他已经很久没进食,而这具身体原本就营养不良,如今重伤未愈,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他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梳理两段记忆。
现代生活清晰而完整——他是普通上班族,姓林,名字也是林风。
三十岁,独居,无亲无故,父母早逝,大学毕业后辗转于几家小公司,最后落脚在一家互联网外包企业做项目管理。
加班是常态,通宵也不稀奇。
那天晚上,他正核对一份即将交付的方案,咖啡杯空了三次,窗外早已漆黑如墨。
电脑屏幕的蓝光刺得眼睛生疼,但他不敢停。
因为知道一旦延期,客户就会撤单,团队全员扣奖金,而他作为负责人,会被直接辞退。
他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去拿第四杯速溶咖啡。
就在手指触碰到纸杯的瞬间,胸口猛然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呼吸骤停,视线塌陷,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最后一刻,他听见同事惊慌的喊声,看见天花板的灯变得遥远而模糊。
然后,黑暗降临。
他死了。
猝死,心源性休克,尸检报告上会这么写。
可现在,他又睁开了眼。
另一段记忆属于这具身体的原主。
一个生活在盘龙镇最底层的少年。
十五岁,孤儿,无户籍,靠捡废品和打零工维生。
住在贫民窟最边缘的一间窝棚里,每日清晨去垃圾场翻找可回收的金属、塑料瓶、旧电池。
偶尔帮人搬运货物,赚几个铜板买粗粮饼充饥。
三天前,他在镇东废弃仓库附近捡铁皮时,无意中撞见一辆改装货车上卸货。
箱子里装的不是普通物资,而是密封罐,罐体印着骷髅标志,旁边还有人穿着防护服搬运。
他多看了两眼。
立刻被人发现。
三名纹着黑蛇图案的壮汉将他拖进暗巷,拳打脚踢,质问他看到了多少。
他拼命摇头,说没看清。
但他们不信。
棍棒落下,骨头断裂,他蜷缩在地,嘴里涌出血沫。
最后一刻,他听见其中一人冷笑:“这种蝼蚁,死了也没人问。”
于是,他真的死了。
没有葬礼,没有追悼,尸体被随意丢回窝棚,像扔掉一袋垃圾。
而此刻,林风的灵魂,就在这具残破的躯壳中苏醒。
他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
窝棚低矮,四壁漏风,墙角堆着腐烂的菜叶和泥块,地面湿滑发霉,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唯一出口被一块弯曲的铁皮半掩着,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任何能维持生命的东西。
他试着动了动手臂,指尖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想坐起,腰腹却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骨折多处,内脏受损,行动能力几乎归零。
在这种状态下,哪怕外面有食物,他也爬不出去。
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
可就在他即将放弃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点动静。
墙角泥土缝隙中,几只黑色蚂蚁正排成细线,搬运着微小的食物残渣。
它们爬行有序,触角轻碰,仿佛这破败之地仍是它们的王国。
一只蚂蚁拖着比它身体大数倍的面包屑,缓慢前行。
另一只则用前肢推着半粒发霉的大米,队伍井然,毫无混乱。
它们甚至避开了一滩积水,绕行数寸,依旧保持队形。
林风盯着那队蚂蚁,眼神逐渐凝滞。
然后,一股强烈的冲动从灵魂深处涌出。
吃掉它们。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压过了理智,压过了恶心,甚至压过了疼痛。
他的喉咙发紧,心跳加快,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朝着那群蚂蚁的方向伸去。
他怔住了。
这不是他的想法。
至少,不是他作为现代人会有的反应。
他从未想过要去吃蚂蚁,哪怕是在极端环境下。
他读过野外求生指南,知道昆虫可以提供蛋白质,但那只是理论知识,从未真正考虑过实践。
可此刻,那种“吞噬”的欲望如此真实,像是血脉里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催促他去攫取、去吞食、去获取能量。
他强行收回手,呼吸变得急促。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这具身体残留的求生本能?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深想。
但他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他撑不过今天。
体温在下降,四肢发凉,意识也开始飘忽。
再这样下去,要么饿死,要么伤口感染而亡。
他再次看向那群蚂蚁。
它们依旧忙碌着,毫无察觉。
而他的目光,却再也移不开。
吃掉它们。
那个声音还在心底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他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滑落。
理智告诉他这荒谬可笑,可身体却在回应——胃部收缩,唾液分泌,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
他不是野兽。
但他现在,正站在变成野兽的边缘。
外面风声渐大,吹得铁皮哐当作响。
远处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很快又被压抑下去,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接着是一阵低语,争吵,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贫民窟的夜晚从不安宁。
有人为一口水争斗,有人为半块饼杀人。
这里没有法律,只有力量与生存法则。
天仍未亮,寒意深入骨髓。
窝棚内寂静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蚂蚁爬行的细微沙沙声。
林风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墙角。
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等待时机。
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张口,哪怕只是用手碾死一只蚂蚁,也能获得一点热量,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但他还在挣扎。
人与兽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他不想沦为靠吃虫子苟活的蝼蚁。
可若不做蝼蚁,便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的意识在疼痛、饥饿与那股诡异冲动之间摇摆。
记忆仍在交错,现实却无比残酷。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被扔进了最底层的泥潭。
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没有力量。
只有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一个快要熄灭的生命。
还有……那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吃掉它们。
吃掉一切能吃的东西。
活下去。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不是屈服,而是认清现实。
他终于明白,在这里,软弱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朝着墙角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动。
距离还有半尺。
他停住了。
不是因为犹豫。
而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蚂蚁仍在爬行。
而他的目光,如刀锋般锁定。
窝棚外,风未止。
天,还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