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美师酒店旋转门,热浪裹挟着市声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这活泛的空气,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重新活泛起来
——刚泡完澡的骨头是酥的,刮干净的胡子茬微微刺着皮肤,宝格丽男士香水的木质调在热风里倔强地散着,像层无形的盔甲。
那辆熟悉的金色阿尔法,车身亮得晃眼,如一头静卧的巨兽,
车窗上mGm那只标志性的小狮子昂首睥睨,无声昭示着此行的终点。
“是去美高梅的吗?”
我扬声问道,话音未落,驾驶座里一张年轻的笑脸已经转过来,用力点了点头。
“请问你是许总吗!”
他嗓音清亮,待我确认卡号上车以后。他一脚油门,车子汇入车流。
这澳门后生仔健谈得很,一路谈笑风生。
我向来如此,从前在公司里,那些所谓“基本员工”反倒跟我最投契。
底层打拼的滋味,在何处都浸透了汗水的咸涩。
他话匣子打开,说起过往竟是在贵宾厅里工作过,后来遭遇变故,又撞上疫情那阵寒流,才辗转握起了这方向盘。
“现在做这个工作才一万七一个月,”
他报出那个数字时,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着,眼神却像蒙了层薄雾,
“在澳门,够吃饭罢了。”
车窗外的霓虹招牌飞速流淌,汇成欲望的河,映着他年轻却已见风霜的侧脸。
一万七,在内地或许能活得从容些,可在这座用黄金与欲望堆砌的赌城,
不过是勉强糊口、浮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数字而已。
金色的阿尔法稳稳滑入美高梅那流光溢彩、气势恢宏的门廊下,
我丢下句“多谢,再见”,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水晶灯的光芒犹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和一种紧绷的兴奋感交织的气息。
摸出手机,指尖快速划动,迅速拨通了小不点的号码。
“喂?吃了没?”
我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华丽的门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头传来她标志性、略带懒散的回应。
成了!验证那张88会员卡附带的一千餐券是否确有其物,此其时也。
我熟门熟路地拐进黑卡房,这里显然更为幽静,灯光也调得暧昧不明,厚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
一位侍应生正背对着我整理餐桌,尚未察觉我的存在。
倒是一位身着剪裁利落套装的公关小姐,带着职业性的敏锐微笑悄然靠近。
“先生您好,吃饭请这边坐。”
她声音轻柔如天鹅绒,“方便出示一下您的会员卡吗?”
我递过那张沉甸甸的88卡。
她接过去,目光在卡面与我脸上飞快地来回扫视,眉心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近乎无声地低语:
“怎么…好像没什么印象呢……”
我在心底嗤笑一声:
你要对我有印象那才真叫撞了鬼!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中场那些翻腾的人浪和鼎沸的喧嚣才是我的战场,那里的百家乐台子和饺子机才是我熟悉的江湖。
侍应生适时走来,恭敬地递上菜单。
翻开来一看,好家伙!琳琅满目的图片背后,能点的却只有角落里那几样:
酸菜石斑鱼、洋葱牛肉、蒜蓉菠菜。
小不点那丫头无肉不欢,而我偏好鱼鲜与时蔬,这倒也算歪打正着。
只是指尖划过那些仅能远观的奢华菜名,心头忍不住嘀咕
:这一千块的餐券,在这地方,简直像拿一瓢水去浇一片焦渴的沙漠
——杯水车薪,徒劳罢了。
真正能在这里挥金如土、随意消费的,还得是“大哥”他那个级别的人才行。
等菜的间隙,门口光影一晃,小不点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热气。
她一眼锁定了我,人未坐定,清脆的声音带着点埋怨先砸了过来:
“许笑笑!你这几天死哪去了?
影子都摸不着一个!”她大喇喇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前倾,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探究,
“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摸摸谈恋爱去了?”
“我谈你妹啊!”我立刻回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前两天挂彩了,在家挺尸养伤呢。
这不,刚能出来蹦跶,头一个就想着叫你出来喂喂肚子?”
一听说我受伤,她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脸上立刻浮起那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强烈好奇的神情:
“哟嗬?你不是号称自己‘技术厉害的吗’,稳得很吗?
这也能翻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快说快说,怎么搞的?”
“唉——”我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只得把打饺子机那晚的惨烈战况,
像倒豆子般一股脑儿交代了。她听完,小巧的鼻子一皱,红唇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活该!”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
你脑子被门挤了”,“那破玩意儿也能输进去那么多?
真是脑子进水了,跟拿钱往海里扔有什么两样!”
正说着,侍应生端着我们的菜上来了。
小不点瞥了眼那分量实在称不上豪奢的牛肉和石斑鱼,
又抬眼偷偷瞄我,身子微微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个……能…再点杯果汁不?我口渴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我被她这模样气笑了,故意抬高音量,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敲了两下:
“喂!你什么意思?怕我买不起单啊?”
随即转头朝侍应生朗声道,“服务员!麻烦再来两杯鲜榨橙汁!”
看着她瞬间有点窘迫又茫然的表情,我忍不住得意地压低声音揭晓谜底,
“笨蛋,这是黑卡房!果汁啤酒,统统免费!懂不懂规矩啊你?”
这时,侍应生送橙汁过来,同时将我的那张黑色会员卡轻轻放在桌角。
小不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粘在了那张卡上,她猛地抬起头,眉毛高高挑起,
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充满揶揄的弧度,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是裹了糖又淬了毒的针:
“哎——呀——!我说怎么几天不见,气派大不一样了呢!
原来是升级当‘88大哥’啦?”
“吃你的饭吧!”我被她这夸张的腔调弄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赶紧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塞进她碗里,试图堵住那张不饶人的嘴,
“祖宗!求你了,少说两句成不成?
赶紧吃完,等下带我去中场翻本!
把输的都给你捞回来!”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她看着碗里的牛肉,撇撇嘴,终究还是没再继续开火,
只是那亮晶晶的眸子里,狡黠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漾开,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