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美师酒店的那段路,短短十多分钟,却仿佛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澳门夜景,霓虹灯勾勒出赌城永不疲倦的轮廓,但这一切在我眼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的心思早已飞越了这繁华的街市,牢牢系在了那个还留在房间里的女人——黄思思身上。
下午的邂逅不过区区七个小时,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场被加速播放的电影,充满了不真实感。
车终于停稳,我几乎是弹跳着下了车,步履生风地穿过酒店大堂,连电梯上升时那细微的机械运行声都让我觉得迟缓。
心中的那股急不可耐,混杂着这几个月的压抑,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在胸腔里鼓噪着。
“嘀”的一声,房卡解开了门锁。
推开房门的瞬间,外面的世界便被隔绝了。
房间里只开着昏黄的氛围灯,光线暧昧地流淌在每一寸空间,
空气里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一种更为私密的、温暖的气息。
黄思思就站在房间中央,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衣,灯光巧妙地勾勒出她的身形,
若隐若现,比直接的裸露更添几分撩人的风情。
她看着我,嘴角含着一丝了然又慵懒的笑意。
这几个月在澳门所承受的,那些关于金钱、输赢、人际的无形压力,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情此景,大抵就是对这句话最贴切的诠释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如水到渠成,无需赘言。
风停雨歇之后,一阵短暂的空虚感,伴随着身体疲惫后的松弛,悄然袭来。
我翻身下床,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刹那间,整个澳门最璀璨、最核心的夜景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
远处永利皇宫金光灿灿,近处蜿蜒的道路上车灯汇成金色的河流。
这是一片极尽奢华,却也吞噬了无数梦想与财富的土地。
我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看着青灰色的烟雾在玻璃上氤氲开,模糊了窗外那派纸醉金迷。
“你怎么了,有心事?”
黄思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很敏锐,或许是从我沉默的背影里读出了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头。
“要不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她继续说道,语气平和,不像寻常女子事后的温存软语,反倒带着一种可以交谈的冷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侧过头,看见她已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睡袍披上,
然后又走到房间角落的小冰箱前,弯腰从里面取出两罐冰镇啤酒。
她走回来,递给我一罐,冰凉的铝罐触感让我精神微微一振。
“谢谢。”我接了过来。
我们俩就这样,并肩坐在了落地窗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微凉的玻璃窗。
窗外是喧嚣的不夜城,窗内是我们这一方静谧却各怀心事的小天地。
也许是这夜色太过迷离,也许是刚才的亲密无形中缩短了距离,
又或许,我心底也确实积压了太多需要倾吐的东西。
我拉开啤酒罐的拉环,伴随着“呲”的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将从踏进澳门到今天为止,所有压在心头的纷乱思绪、
生意上的困局、资金的压力、人际的复杂,
像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对她和盘托出。
她安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啤酒,没有打断,只是用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得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我。
直到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才将手中的啤酒罐轻轻放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
“你能不能别那么天真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沉寂的水面,
“就算你给人家负责港币进出账,即使没赚钱,人家也以为你赚钱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我,
“再说,来澳门的人,输死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再说,你带来的那两百多万,是要付利息的。”
这番话,冷静、现实,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洞察力,瞬间击中了我。
我愕然地看向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震惊。
我之前身边的女人,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短暂交往,
从未有一个能像她这样,一针见血地剖析事情的核心,并且展现出如此独立和清醒的看法。
她们更关心的是衣服、包包,或是当下的情绪价值,而非这种关乎局势和未来的见解。
我看着她被灯光柔和勾勒的侧脸,第一次发现,这副美丽皮囊之下,隐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灵魂。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既是认同她的分析,也是表达我的讶异。
她又打开了自己那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细腻的脖颈拉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放下酒罐,她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轻声说道:
“我跟你说说吧,我的经历吧。”
我做出倾听的姿态。
“小时候,家里也算是衣食无忧,过着大小姐一样的生活。”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灯火,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后来,我老爸生意失败,家里一下子就垮了,生活一落千丈。
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一定要有钱,一定要赚钱。
没有钱,你什么都不是,连最基本的尊严和选择权都没有。”
这简短却沉重的自白,再次让我感到震惊。
与她相比,我所谓的迷茫和压力,似乎都显得有些无病呻吟。
她是从高处跌落,切身感受过世态炎凉,从而确立了清晰无比的目标——生存赚钱
而我呢?我来到这片欲望之地,看似目标明确为了利益,
可内心深处,我真的搞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是财富数字的无限累加?
是江湖地位的稳固提升?
还是想做一个职业赌徒?我竟给不出一个清晰肯定的答案。
她的这番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浑噩。
就这样,我们坐在窗边,她一句,我一句,
就着冰凉的啤酒,将彼此过往人生中的碎片、感悟、困惑,一点点地交换、铺陈开来。
话题从现实的残酷,偶尔也会跳脱到一些虚无的梦想,甚至毫无意义的趣闻。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天空的墨色也开始透出隐隐的深蓝。
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沉重的眼皮实在无法再支撑,连续不断的哈欠提示着生理的极限,我们才中止了这场意外深入的夜谈。
我们默契地站起身,回到那张凌乱却温暖的大床上。
身体是疲惫的,但大脑却异常活跃。
我侧身看着身边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黄思思,
心中清楚,我们之间的缘分,大抵也就仅限于这疯狂而又深刻的一夜了。
天亮之后,我们可能将重新回归各自的人生轨道,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短暂的汇合后,必将奔向不同的远方。
这份认知,让这个尚未结束的夜晚,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宿命般的伤感与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