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历史是一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一样,一些曾经在眼里是何其严肃严谨的所学在一些经历过后也成为了前者。
什么才是真实?一切都会被改写,那些东西会根据需求被复写成为另外一种模样,你又该如何确定你所探查到的真相是否又是真的‘真相’呢?
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对的。学者感到自己的心中曾经构筑出的殿堂进一步崩塌,可是他却又一时难以说服自己为什么是不对的。
在狂欢中,他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与无法融入。那种空洞的虚幻的感觉再一次自脑海中萌生,一时间竟让他感到有另一个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心中的疑问层层叠加,宛如一把钝掉的刀子在一点点被施加压力去剜下心脏的一块区域,然后那片被剜下的地方会被虚无的空洞填满。
你再一次开始怀疑:世界乃至这片宇宙也许都是虚假的?
因为你已经迷路,方向无从寻找。
“是啊。”
他听到有人在身旁叹息。那个人在赞同什么?
“让一个非亲历者去辨别超出自己人生的历史的真伪…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正是如此,那该怎么办呢?
“嗯……如果你学的是什么量子物理什么的那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惑了吧。毕竟数学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已知的都是都是真实,未知的都是理论。”
“难道你能说那些数学理论模型是假的吗?再不济算式也不能是假的啊,毕竟一套进去算就知道对不对了。”
他听到另一道声音忽然插入思绪中。
这样的观点确实有道理,但是也说不准会有人故意给尚未摸索出方向的人提供一个错误的思路或者方程,导致文明步伐被延缓。
“呃…难道未来某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油盐不进的倔驴样子吗?”
这叫严谨。
“这样啊……那你就相信你所知道的有关伊须磨洲的故事就是真实的吗?”
?
“哈哈…只是它缺少了些细节。”
“让我们来听一个故事吧。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
整艘仙舟都在摇晃,巨大的无法挽回的一道道裂隙在飞速蔓延,转眼间就要将这艘曾经让无数人向往的巨大堡垒四分五裂,使其向下坠落至无法再度启航的深渊。
而在远方,可怖的丰饶孽物[视肉]正在向着一颗不幸在此的行星而去。
巨大的活化行星将要撞上,将要散播寿瘟诅咒,使自身的的存在朝着更深更远的方向绵延。
面容年轻却身经百战的将领站在最高处,他凝视着远方的孽物咬牙切齿。
岱舆仙舟的分崩离析已经不可避免,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但脚下的这艘岱舆仙舟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向所有的孽物昭示仙舟联盟有着怎样的锐利的寒光。
这就是与丰饶民的最后一战。
【千秋敌忾,万劫同舟。三千弱水无疆寿,止取一瓢不饮竭。】
岱舆仙舟,驰骋千载的飞星…到了你的锋刃刺入敌人落地的时刻了。
岱舆的领袖站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他振臂一挥,宣言道:吾等云骑,誓要断绝寿瘟诅咒,不退不避!
不退不避!
不退不避!
不退不避!
残存的人们皆高声回应着,他们此刻已经无所谓区分战士或是平民,这是岱舆仙舟的决定,也是岱舆仙舟的命运。
在这陨落时刻的悲剧中,岱舆的领袖青竹即刻决断,誓要用壮举的牺牲断绝寿瘟诅咒的污染——
岱舆仙舟,殉爆。
岱舆仙舟的残舰坠毁沉没至塔拉萨中,至此启迪了伊须磨洲文明。
“……这就是【神陨】的全部。”
“在伊须磨洲人…在我们接触到【岱舆】的历史后,在我们踏入了[仙宫]并且见识到仙舟的全貌之后,我们知晓了【神陨】的真相。”
又一道声音插入对话之中,并且发出略显沉闷的笑。
“自然,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真相,只是神话传颂太久,已经是一种文化了,不好再去修修改改了。”
这难道不算是一种背叛吗?
“当然不算。在我们眼里,这只是一种关于‘我们是谁’的问题思考的注脚补充。”
“……”
目光涣散的学者的双眼重新开始聚焦,他的双眸有些艰涩地转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位年长者的身上。
是一位已经回归海洋之中生活的水居者。
此刻的他无暇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走到海边——毕竟这种事情在以往也是偶有发生的。
学者只是想着眼前的这位年长者发问:“可是它们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了,孩子?”年长者发出慈祥的笑声,“它们是真实发生的过的。曾经有一艘仙舟坠落在这里,它让我们免遭寿瘟诅咒的侵害……”
“可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学者有些痛苦地开口打断。
“这样隐藏了真实的传颂,这样充斥着傲慢与偏见内容的记载,如何算的上是‘真实’?”
“?”
年长者疑惑的目光与站在一旁的一人一浣熊对上。
黄泉眼神平静,完完全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小浣熊则是双手一摊,很明显的一副‘我不知道啊,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整的’的样子。
“说实话,我不知道年轻人你在困惑、苦恼着什么。”年长者轻轻地哀叹一声,“但是我看的出来你为此感到痛苦。”
“可能你所在意的是:神话历史是并非真实并且受到了叙述者主观意识影响的记述,而我们这些人为何要去相信它?”
“啊……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也很难回答你为什么。”
“……”
“但还好我不是喜欢寻根问底的学者,我不会用过于复杂的想法去想这些问题。”年长者掀起一朵水花,似乎是在映射她的心情。
“你听到了吧,刚才吟诵时有一句话:我们即是神明的存续,大海吞没的是凡人的肉体,崇高的魂灵却永生不死。”
“是的。所以我同样也疑惑于这一点——为何你们会将自己视作‘存续’?”学者仍旧是老样子,他的神情透露出迷茫与无措。
似乎不是在询问他人,而是在询问自己。
“……”
漫长的沉默后,年长者才悠悠开口:
“为什么要相信掺杂了虚假的东西呢?我想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我决定告诉你我最直白的想法——
是啊,虽然神话的记载中掺杂了虚假…被掩藏部分的真实,但是它们带给人的感悟和一些激励却是真实的。
你口中所困惑的不完全真实的神话的背后承载的却是十分真实的魂灵,他们给予了我们精神上的启示,启迪了我们的文明……
陨落英雄的伟大魂灵沉眠于此,在此生存、发展的我们为何又不算是他们的某种存续呢?”
就在此时,所有的狂欢戛然而止。
在这一刻,所有在场的青年、孩子与仙舟人们坐在岸边,年长的水居者们浮出水面,肃穆地凝望着海平面。
而在此观望和一问一答的人们也一齐抬眼——
先是听到轰隆的巨响,接着水面开始变得躁动,紧接着几艘星槎破水而出,自水底向着恒星飞去。
场面算不得壮观,却无比肃穆。
仙舟人与伊须磨洲人们用同样的神情仰望着星槎,目送陨落的英雄。
“岱舆曾追随的即是我们应追随的,岱舆曾抗击的即是我们应抗击的。”
载着英雄遗骸的星槎在天际成为了一颗颗流星,最终再也不见。
星槎上刻有一行字,他看不见,但是却可以听到。
年长者说——
而学者在年长者的眼中看到了与远去星槎同等的光。
……
……
“所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小浣熊有些不舍地看向乘风。说实话,有个可以斗嘴的对象确实会让旅途更加有滋有味一些。
当然不是说黄泉的不好,没有黄泉它可不敢嘴贱。
“不了。”乘风轻摇着头,面上带上了初见时的微笑,“但请相信,只要我们走的都足够远,那我们的道路必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交汇。”
“…你想通了些什么么?”
“不如说,疑问更多了。”
面对黄泉的询问,乘风露出苦笑,不过很快这抹苦笑便消失了。
他抬首看向登机的地方:“你们的航班似乎快要到了,还是快些去登舰吧。”
“……好,祝你往后的行程一路顺风,就此别过吧。”
“也愿两位的旅途风平浪静,往后一往直前!”
乘风郑重拱手,而后向着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
脑海中的疑问虽然更多了,但……他或许可以去尝试一下。
——【你应为溺亡的水手解下缆索。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
他要去试着解下自己的缆索,之后他或许便能载着什么去飞翔。
或是让某种事物成为承载飞翔的苍穹。
学者感受到风吹拂过自己的身躯,他想起了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乘风。
未知风乘我,为是我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