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这道题好难啊。”
栗色短发的少女哀呼一声,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用书盖住自己的脸。
“这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把公式化用一下,套进去就行了,就是计算量有点大。”
坐在床边的少年单手捧着书,又看了一眼上面的题。
“这只是对你来说很简单吧,像你这种学神,是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学渣的痛苦的。”少女没精打采道。
“学渣?那你上学期的奖学金是怎么来的?”他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微微瞅了她一眼。
少女把脸上的书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灵动的杏眼,笑着定定地看向他,“都是小景学长重点勾的好,而我运气也不错。”
“谢谢你呀。”声音又软又甜。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迹部景吾稍稍侧头,错开了她的眼神。他轻哼了一声,放下书,拉她坐起来,“起来吃饭了,吃完了再做题。”
他揭开盖子,食物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好好吃!”
浅井长夏双手托腮,眼中满满的幸福。
迹部景吾抬起眼睛,看着她以及他们对面的窗外,黄背白腹的鸟从一个树枝飞起,落到另一个树枝上,树枝微微晃动。
恍惚间,迹部景吾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心脏空滞了一秒,而后,他又恢复如常。
病房门敞开着,真田羽叶捧着一束花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月森葵送她过来时,她就发现,这家医院也是浅井长夏住院的医院,既然在同一家医院,输完液退烧后,她便去花店买了束花过来探望。
【嘀。任务——和浅井长夏、迹部景吾共进午餐。】
【任务奖励。一百积分。】
真田羽叶回过神,低头看看怀里的花,还是敲了敲门。
迹部景吾和浅井长夏同时转头,脸上各自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真田学姐!”浅井长夏的惊讶一闪而过,放下筷子欢快地打着招呼,只是耳朵红红的。
迹部景吾毫不掩饰地挑挑眉,“真田君?”
真田羽叶轻轻一笑,点头致意,“中午好啊,浅井君恢复得怎么样了?”
“中午好,真田学姐。医生说一周后才能出院,石膏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拆除。”
“这样啊。”真田羽叶宽慰道,“希望这些花能带给你好心情。”
“放哪里好呢?”
“啊。”浅井长夏扭头看了看,“放柜子上就好,嘻嘻,谢谢真田学姐,好漂亮的花啊。
不多坐,真田羽叶便告辞。
“任务失败,惩罚……”
迹部景吾发现她苍白的脸色,正思考着如何开口询问,她就又匆匆离开,留下粉色百合飘溢在空中的清香。
“真羡慕真田学姐呢。”
迹部景吾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下意识问为什么。
“诶?要问为什么的话,她是集美貌才华于一身的天才啊,聪明又沉稳,冰帝的女生没有不羡慕真田学姐的吧。”
又是这些溢美之词。了解真田羽叶过去的迹部景吾颇有些好笑。
难以想象吧,真田羽叶曾经也是一个会因丢失了玩偶而哭泣的人啊。
那是一个夏天,他们两家一起去看了法网男单决赛,那时的真田羽叶尚且不能保持从容的姿态。
赛事如火如荼,场馆气氛拉满,中途休息时刻,球场上空的巨型屏幕的镜头对准了真田羽叶的脸,短暂且宝贵地停留了十几秒。
他仰头就看到屏幕上真田羽叶躲闪羞赧的目光。
父亲迹部慎吾悄悄俯身凑到他耳边问:“清川家的小姑娘可爱吗?”
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迹部慎吾哈哈大笑,真田羽叶转过看,不解地看着他们……
后来清川泽也有事率先离场,嘱托他们暂时照看。
狂欢躁乱的人群中,他没想到真田羽叶竟然哭了。问起才知是她的玩偶被人潮挤掉了。
她如此胆小,怯弱。
迹部景吾不曾想过真田羽叶会变成现在这样。
浅井长夏拿起花,凑到鼻尖闻了闻,憨笑了两声,“就连真田学姐送的花,也是又好看又好闻。”
“花本来就又美又香,又不是因为从谁的手中接过,才变得这样。”
不知为何,一听到有人夸真田羽叶,迹部景吾就起了逆反的心理,总想反驳。可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他自己又觉得好笑,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必羡慕谁,做你自己就好。”最后,他说。
两人低头吃饭。浅井长夏不经意间,看见他修长的睫毛投射在眼睑上的阴影,一时想入非非。
真田羽叶在这个时候来看她,是她没想到的。她也没有想到迹部景吾也来看她了。
虽说之前,迹部景吾答应过她要给她补课,但她知道迹部景吾有多忙,只当他的话是句普通的安慰,不想他竟真的抽空来给自己补课了。
迹部景吾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安静地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睛像某种强攻击性,又蓄势待发的兽类的眼睛,只要被这双眼睛瞥上一眼,浅井长夏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部长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弟弟的话响彻在耳边。
回想起迹部景吾为她做的事,以及她无数次心动的时刻。
浅井长夏再也无法忍耐沉默,凭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不假思索地问:“迹部学长,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总算把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来了,如释重负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纯真又灿烂。
迹部景吾放下筷子,这一次他没有错开视线,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在那双可爱莹润的杏眼里,他倏忽间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微微出神。
浅井长夏的目光,在离他的视线更远些的地方,不好意思地错开了些许。余光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到一秒钟,她又移了回来,毫不服输地与他对视,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
“没有哦。”迹部景吾说。
“如果这次月考我拿下年级第一,学长能和我约会一次吗?”浅井长夏说。
窗外的黄背白腹的鸟又开始在枝桠上跳跃,迹部景吾深深看了一眼。窗外,碧绿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日子仿佛一架循环往复的水车。
忍足侑士早上出门时带走当日幸运物,来到学校后换鞋,然后清理塞满了情书的柜子——这里的每一封他都得认真回复致歉,接着去教室,不慌不忙地掏出自己的作业,传递答案,顺道再收获一众“信徒”。
上课铃响起的前十分钟,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门外。
总是在这个时候踏进教室的那道身影,今日却不见踪影。
直到最后一遍上课铃响过,也不见她的影子。
忍足侑士沉住气。第二节课下课,他加快速度收齐了国文作业交去办公室。
经过班主任的桌子时,他不经意地问起:“老师,今天我的同桌没来上课呢?”
“你说羽叶呀?她生病了,她阿姨给她请过假了。”
忍足侑士若有所思。
“你先别走。”班主任从抽屉里掏出一叠纸,“喏,你把这个交给文娱委员,校庆快到了,虽然我们班这个情况……唉,文娱委员得好好组织动员一下……”
他低头看,是校庆表演的报名表。
随后,他把表带给文娱委员,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急切地掏出手机。
在翻找出了那人的名字,却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最后拿出精装版《奥德赛》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忍足侑士自己房间的书柜上,收藏着一本手抄版的《奥德赛》,那本书他喜欢得紧,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让碰。
那是他跟随父亲搬家到东京的当天,在一家贩卖二手书的小摊上意外得到的。
厚厚的牛皮纸作为封面包裹着雪白的书页,整本书是用钢笔誊写的,封面写有“奥德赛”的希腊字母,封底写着一行花体英文小字——
“羽叶,写于十二岁一场蓝色的月夜下。”
摩挲书页上灵动烂漫的字体,他时常会出神,想象抄写者是一个怎样的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使得她丢弃这本精心装订的手抄书。
“羽叶”,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羽叶羽叶。
呢喃着,忧郁的星空平铺在他面前,浩大浓郁的蓝色开始延展。
一个模糊不清的女孩的影子俯在书桌上握笔誊写着。
得到书的那个暑假,忍足侑士如此幻想着,他每一次的幻想都为这本书赋予了更多梦幻的意义。
另一边他又始终冷静地坚信,不会有见到她的那一天,这大概只是他的一场失落的仲夏夜之梦。
直到国中升学到冰帝学院,他在新生公示栏上看到“真田羽叶”这个并不常见的名字。
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呢。
明明并不能证实这个羽叶就是抄书的羽叶。
他久久地注视着公示栏上的名字,却仿佛找到了拼图游戏上的最后一块,笑得不能自已。手抄书上的墨香,以及那行宿命般的花体小字,似乎都从书柜上的《奥德赛》中剥离下来,化成一道风,向他袭来。
他们分到了一个班,做自我介绍时,真田羽叶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那字体果然和手抄书上的“羽叶”一致。
可他遇到的真田羽叶已是一副完美小姐的的样子了,全然不似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