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像一层冰冷的尸布,覆盖在废弃工地的断壁残垣上。
“咳……咳咳……”
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色血痂的手,猛地从地面一个不起眼的黑洞中伸出,死死抠住了洞口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土。
紧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艰难地爬了出来。她叫林画,一个名字普通、生活也普通的上班族。此刻,她却经历着绝不普通的事情——死里逃生。
她瘫坐在碎石和建筑垃圾之间,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肺里火辣辣的疼,但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切。明天是周日,是她能睡懒觉的宝贵休息日。这个平凡的念头此刻带来莫大的慰藉。
她挣扎着站起,下意识地舒展酸痛的身体,然后高高举起双手。这个姿势,让她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爬出污管的安迪。只是,安迪迎接的是象征救赎的雷雨,而她周身笼罩的,是这片死寂而温柔的月光。
自由的可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
——是谁?是谁开车撞了她,又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进这个黑洞?
她抬手拍打身上的尘土,动作牵动了记忆的闸门。下班时的恐怖场景,碎片般冲击着她的脑海:
……刺眼的车灯……猛烈的撞击……身体飞起的失重感……
……年轻男人慌乱的声音:“完了完了!撞死人了!这可怎么办?!”
……另一个更冷静、也更残忍的声音:“怕什么!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花点钱,什么事压不下去?这世道,失踪个把人算什么!”
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她被拖上车后座,意识模糊中,感觉车子在颠簸,路灯的光晕像鬼火一样掠过车窗。最后,停在了这片烂尾楼。
那两个男人撬开了护栏旁一块伪装过的钢板,露出了底下这个黑黢黢的洞。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桩基井、废弃管道,骂骂咧咧地把她扔了下去。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血溅当场。然而,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身下,似乎是一具……古老的棺椁?没等她看清,棺椁中骤然亮起一团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光——那是一个悬浮的、刻满未知符文的发光圆盘。
圆盘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她吸入其中。
下一秒,她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
粘稠、温暖、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却并不令人窒息。血色的液体包裹着她,身上的伤口——骨折、擦伤、内出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从全身经脉传来,仿佛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在被强行拓宽、重塑。那痛苦让她几乎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与舒适。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形态,在母体的羊水中安然漂浮。一股清凉的气流自发涌入体内,沿着被重塑的经脉缓缓流淌,最终在丹田处汇聚成一团温顺而强大的能量。
然后,她被那股力量轻柔地“吐”了出来。那发光的圆盘则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林画在原地呆坐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己不仅没死,似乎还遇到了某种“神迹”的事实。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开始向上攀爬。洞壁湿滑,布满尖锐的凸起,她的手掌被割破,但伤口很快又自行愈合。
爬出洞口,劫后余生的第一念头是报警。但随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对方开得起跑车,显然非富即贵。他们能轻易撞了她再扔掉,自然也有的是办法让一桩“失踪案”石沉大海。
她开始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伤,全好了。力气,变大了。甚至……
她闭上眼,集中精神。一种奇妙的感知力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座庞大的烂尾楼。她“看”到了角落里窸窣作响的老鼠,“看”到了锈蚀的钢筋,“看”到了大门上那把沉重的锁。
她将感知收回,对准自身。体内,那条条散发着微光的经脉和丹田处那团清凉的气流,清晰可见。这超现实的景象,连同之前高度紧张的后怕,让连日加班积累的疲惫轰然爆发,她几乎站立不稳。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废墟中摸索,她找不到正常的出口,只看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和那把在感知中“见过”的大锁。确认四周无人后,她咬咬牙,费力地翻过大门。落地时,高跟鞋一歪,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那股清凉气流立刻自动涌向伤处,刺痛感迅速缓解。
夜街清冷,寒风卷着落叶吹过,她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烂尾楼离她租住的公寓不算远,但这段夜路,此刻显得格外漫长而危险。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阴影角落,心脏怦怦直跳。
终于看到熟悉的小区大门,值班室的保安正打着瞌睡,对她这副狼狈的晚归模样习以为常,连问都懒得问。
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苍白、脏污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回到合租的出租屋,室友的房间早已熄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林画一头栽倒在自己床上,连脱下脏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浓重的睡意如同黑色的浪潮,瞬间将她吞没。
就在她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界,一个悠远、古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她的梦境深处:
“画儿……时候到了……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