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时如闷雷滚地,转瞬便化作山呼海啸般的金铁交鸣。
无数支火把在演武场上被同时点燃,汇成一片摇曳的橘红色海洋,将偌大的督军府映照得如同白昼。
七千名奉军精锐,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油子,此刻却像一群沉默的铁俑,手中的奉造七九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督军府那朱漆描金的蟠龙正门,肃杀之气几乎要将子夜的寒风冻结。
高台之上,张作霖只披着一件玄色绸面大氅,北地的寒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那双本该在深夜里昏昏欲睡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如同鹰隼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头和枪口,精准地落在了包围圈的核心——那个身披全套德式戎装,手握三军令旗的男人,郭松龄。
“茂宸,”张作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大半夜搞这么大阵仗,这是要给谁送行?”
郭松龄上前一步,手中令旗“啪”地一顿,声若炸雷:“大帅!您已被心魔所控,倒行逆施,兄弟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把奉系带进沟里!今日,我郭松龄,斗胆代这七千兄弟,清君侧!”
“清君侧?”张作霖盯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松龄啊,我记得你小子刚跟我那会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有次饿急了,偷了我揣在怀里的半个窝头。我发现了,没骂你,还回头让王妈给你多盛了半碗棒子面粥……现在,你出息了,翅膀硬了,要拿我这颗脑袋,去换你心里那杆秤上的所谓‘公道’?”
这番话土得掉渣,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多老兵的心口上。
谁没受过大帅的恩惠?
谁没吃过大帅府的大锅饭?
这气氛,瞬间从兵变现场变成了大型职场霸凌加伦理剧。
郭松龄脸色一白,但随即被一种决绝的坚定所取代:“一码归一码!大帅的恩,松龄粉身碎骨难报!但奉系的义,不能断送在您一人之手!”
话音未落,只有张作霖自己能听到的嗡鸣声在他脑海中炸响:【“至亲之叛”事件已触发——特殊技能“心火反照”进入待激活状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寅时三刻已到。
演武场中央那座祭天用的巨大火台上,突然“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烈焰。
火光冲天,将所有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一根盘龙拐杖,颤巍巍地从督军府侧门走出,正是府里的老祖宗,王妈。
她手里那根拐杖,据说是张家祖传的家法杖,上打昏君,下惩逆子。
“老身今日,不代大帅,代张家列祖列宗,审一审这个‘逆子’!”王妈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正是郭松龄派人送来的劝降书,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火堆。
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那封信刚一接触火焰,火苗便“腾”地一下暴涨三尺,火光中心竟扭曲成一幅流动的幻影,简直是裸眼3d全息投影!
幻影中,郭松龄一身便装,鬼鬼祟祟地潜入南满铁路的一处地下工段。
一个头戴英式礼帽、面容阴鸷的男人正在等他,两人用日语低声交谈。
礼帽男递给郭松龄一份文件,封面上几个汉字清晰无比——《去张化奉天统治计划书》。
“卧槽!”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那戴帽子的不是关东军特务头子山本一郎吗?他不是早就上了咱们的绝密通缉令了!”
“我的妈,郭军长这是……通敌?”
“这火是啥玩意儿?咋还能放电影呢?”
七千精锐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cpU都快干烧了。
之前那种“为奉系清君侧”的悲壮感瞬间被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所取代。
张作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刚刚收到的军报,看也没看,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发力,将其撕得粉碎!
他指着郭松龄,声嘶力竭地怒吼:“郭松龄!你他娘的说老子身边没兄弟了?老子告诉你!昨晚,张作相、汤二虎都给老子托梦了!他们说在地底下听得真真儿的,看得清清儿的——谁他娘的在东北这片地上勾结外人,动了杀心,谁就得先他们一步,滚下地狱去!”
他的话仿佛带着魔力,配合着那诡异的火焰幻影,让所有士兵不寒而栗。
就在此时,火光摇曳中,一道血淋淋的人影踉跄着从郭松龄的亲卫队中冲了出来。
正是张作霖的卫队长陈忠武。
他右眼的眼眶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左手则紧紧攥着一条同样被血浸透的布条。
“噗通”一声,他扑跪在火台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大帅!卑职……卑职没有叛变!是他们……他们剜了我一只眼,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逼我,逼我认贼作父!可我陈忠武对他们说——我们大帅没疯!疯的是你们这群忘恩负义、引狼入室的狗东西!”
说罢,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断掉的军刀,猛地划开自己的手腕,任凭鲜血喷涌,在地上飞快地写下四个大字——忠魂不灭!
写完,他高高举起那只血淋淋的手,仿佛在向天地昭示着什么。
张作霖虎目瞬间通红,他一个箭步从高台冲下,亲自将陈忠武扶起,声音哽咽:“好兄弟!你的这腔血,老子记下了!记一辈子!”
话音刚落,那熟悉的系统音再次轰响:【孤忠感应开启,“心火反照”已激活!技能效果:所有见证忠义之举的奉军将士,内心忠诚度强制校准,所有负面蛊惑效果减半。】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拂晓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突然,包围圈外传来一阵骚动,三名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的老将被亲兵护着,硬生生冲破了郭松龄部的封锁线,跪倒在张作霖面前。
他们手中,同样高举着血书——“愿以残躯,护大帅真道!”
其中一人老泪纵横,哭诉道:“大帅!郭松龄说我们通敌,将我们清洗出军!实际上,是因为我们几个老骨头坚决反对他与日本人暗通款曲,这才遭了毒手!今日得知大帅仍信忠义,我们……死亦无憾!”
铁证如山,人心倒转。
张作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亲卫喝道:“取酒来!”
亲卫很快取来一大坛高粱烧和七只粗瓷大碗。
张作霖亲自将酒坛放在火台边上,任由熊熊烈焰将坛身烫得滚热,然后斟满了七只大碗。
他端起第一碗:“这一碗,敬今天还活着的弟兄!”一饮而尽。
端起第二碗:“这一碗,敬那些已经死了的弟兄!”再次一饮而尽。
他端起第三碗,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第三碗,敬那些还没来得及背叛的!我把话放这儿,谁要是心里有鬼,现在,把枪放下,滚蛋!老子绝不拦着!”
七千将士,鸦雀无声。
寒风吹过,只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哐当”一声,一名站在前排的士兵扔掉了手里的步枪,双膝跪地,对着张作霖的方向,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一个,两个,三个……扔枪下跪的人越来越多,很快连成了一片。
天色大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前清七品官服的老者走上高台,他是奉天城里德高望重的老判官,向来只认死理不认人。
他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立于火台之前。
“奉系立军,先立人心。今日之事,不用枪炮,不用供词,咱们就用这祖上传下来的‘照心镜’,用火照影,用心对质!”
老判官命人将面如死灰的郭松龄押至镜前。
那火光再次映入铜镜,投射出的幻影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连声音都传了出来。
正是郭松龄与山本一郎的密谈。
只听郭松龄亲口说道:“张作霖刚愎自用,已非人主,实乃借妖言惑众之魔星。唯有行兵谏霹雳手段,方可救奉系于水火,救东北万民于倒悬!”
声音落下,全场死寂。
老判官收起铜镜,声如洪钟,沉声宣判:“郭松龄,勾结外敌,动摇军心,名为‘清君侧’,实为叛逆之举!然,念其初衷非为一己私利,尚存一丝公心。大帅仁德,留其性命,即刻起,囚于张氏祖庙,面壁思过,交由家法处置!”
张作霖没有看被拖下去的郭松龄,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即将熄灭的火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兄弟啊……你总想着救你心里的那个奉军,可你忘了,老子要救的,是这整个东北的命啊。”
镜头缓缓拉远,清晨的阳光洒在督军府的琉璃瓦上。
在那肃穆的张氏祖庙檐下,郭松龄的妻子柳氏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来,未到门前,已是泪落如雨。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演武场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忠诚与背叛的故事仿佛已有了结局。
然而,在这座庞大府邸的另一个角落,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清晨,军府马厩。
那个负责夜间喂马的小哑哨,此刻正蜷缩在一堆散发着草料味的干草堆里,浑身筛糠般地发着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