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拿起一份刚刚汇总上来的初步抽检数据表,手指在末尾那个刺眼的数字上轻轻摩挲着,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寂静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兵工厂厂长陈子昭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寂:“大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民间枪管的良品率,靠着老师傅们的手艺硬是拉到了七成,这已经是极限了。但根子上的问题,在钢。咱们现在用的鞍山铁厂出的粗钢,含硫量太高了,这玩意儿拿来冷锻,简直就是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钢材发脆,加工时就容易出现细微裂纹,平时看不出来,一到战场上,多打几发子弹,枪管温度一上来,那裂纹就得给你整个‘开花’。再这么下去,炸膛的事故是早晚要发生的,到时候咱们的兵工厂,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催命符’!”
话音刚落,一旁的炮兵总指挥赵铁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子嗡嗡作响。
“操他娘的!那还等个屁?直接跟德国佬买啊!克虏伯的钢,不是吹的,一分钱一分货,总比让弟兄们在战场上被自己的家伙什给崩死了强!”他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道理也简单粗暴。
主管财政的王永江闻言,露出一抹比黄连还苦的笑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片眼镜,无奈地摊开手:“铁柱兄,你当我是不想吗?现在东北的海路全捏在小日本手里,德国钢材想运进来,得先看他们的脸色。就这么一卡,价格已经翻了五倍!五倍啊!咱们奉天的财政,满打满算,按这个价买,撑不过三个月就得全体上街要饭去。到时候别说打仗了,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一时间,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一个是人命关天,一个是钱袋子见底,两难的抉择像两座大山,压得在场的所有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上首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张作霖没有看他们,他的视线一直死死地钉在墙上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上,准确地说,是钉在“鞍山铁厂”那四个字上。
良久,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和枭雄特有的霸道。
“老子偏他妈的不信这个邪!”张作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妈了个巴子的,我东北的地,我东北的煤,我东北的铁,炼出来的钢,还得看他小东洋的脸面?他妈的小日本算个什么东西!”
次日,《奉天公报》的头版头条,用前所未有、几乎要撑破版面的巨大铅字,刊登了一则足以让全城百姓原地“炸裂”的新闻——“大帅放话:鞍山高炉不冒烟,老子就睡在炉子上!三个月内,老子要炼出‘奉天钢’——比德国的硬,比日本的纯,专造穿甲弹!”
消息一出,整个奉天城都像是被扔进了一颗深水炸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放下了醒木,街头的贩夫走卒停下了叫卖,所有识字不识字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这是什么操作?
难不成大帅这是要亲自下场打铁了?
同一时间,日本驻奉天商会的一封紧急密电,十万火急地发往东京。
“张作霖欲自主炼钢,其野心远不止于军火自给,恐将以此为基,彻底颠覆帝国在满洲的资源控制格局,务必警惕!”
而在风暴的中心,鞍山铁厂那群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工头们,正凑在一起,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对报纸上的豪言壮语嗤之以鼻。
“睡在炉子上?笑话!他当炼钢是烧炕呢?他懂什么叫平炉?他知道啥叫脱硫脱磷吗?这牛皮吹得,比高炉的烟囱都高!”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在全城舆论沸腾的那个夜晚,张作霖的脑海里,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幽蓝色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睡在炉子上”的惊世豪言已成功引爆舆论场,激发产业工人及相关利益方集体共鸣,情绪波动值正在疯狂飙升!】
【震惊+75(来自全国工矿界同行,评价:这哥们儿比我们还能吹!)】
【恐惧+88(来自日本制铁所高层,评价:疯子!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崇拜+92(来自鞍山铁厂底层矿工,评价:大帅要是真能睡炉子,俺们就敢跟他跳高炉!)】
【情绪值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1. 西门子-马丁平炉全套改良图纸(已根据本地煤炭、铁矿特性进行优化,热效率提升15%)】
【2. 苏联冶金专家一名(因政治避难,现流落于西伯利亚,十日后将于满洲里边境‘被意外扣留’)】
【3. 高炉专用耐火砖核心配方(主要原料‘高岭土’已在本地发现大型矿藏)】
张作霖看着面板上一条条刷新的信息,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行啊,系统老铁这波操作稳得一批,还给老子配了个‘红色专家’当外援。嘿,这下好了,整个国际形势都得给老子打工!”
十日后,满洲里边检站。
一个穿着厚重皮帽,满脸胡茬,眼神却像西伯利亚孤狼一样锐利的中年男子,因为“证件不符”,被边防军“误扣”了下来。
王永江亲自带着人赶到,经过一番“友好而严肃”的核实,确认了此人身份——伊万·伊万诺夫,前彼得格勒钢铁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因为在内战中公开反对白军,被高尔察克政府通缉,一路逃亡至此。
帅府的会客厅里,张作霖亲自接见了他。
面对这个一脸警惕的俄国人,张作霖也懒得绕弯子,他不懂那些外交辞令,索性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加上夸张的手势比划着:“炉子,大的!钢,好的!我的,工厂!你,教我们!整!”
伊万诺夫本来对这个土军阀没什么好感,但当王永江将那份系统出品的平炉改良图纸在他面前展开时,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图纸上那熟悉的结构,却又在几个关键部位做出了他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突破的改良设计,这简直是……艺术品!
作为一个技术宅,他瞬间就被征服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作霖,终于点了点他那高贵的头颅:“我可以留下。但,你要给我三千个能听懂命令的工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鞍山铁厂。
在无数双或期待、或怀疑的目光注视下,经过伊万诺夫和他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日夜奋战改造后的一号高炉,在沉闷的轰鸣声中,首次喷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带着一丝神秘的湛蓝色火焰。
当第一炉钢水奔涌而出,冷却成型后,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经过现场检测,结果让所有老师傅都闭上了嘴——含碳量稳定在0.8%,硫磷含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完美适配兵工厂最苛刻的冷锻工艺要求!
张作霖兴奋地拎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钢锭,卯足了劲儿狠狠砸在花岗岩地基上!
“哐——!”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花岗岩上被砸出了一个浅坑,而那块钢锭,纹丝不裂!
“哈哈哈哈哈!”张作霖的笑声响彻整个厂区,“都看见没有!老子睡没睡在炉子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天起,这钢,它姓‘奉’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日本制铁所的总部,一份加急电报被送到了会长办公室。
“紧急情报:鞍山已产出优质碳素钢,经初步估算,其生产成本仅为我方60%。”
“八嘎!”会长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张作霖不是在炼钢,他是在炼我们的命!炼大日本帝国在满洲的未来!”
奉天城的大街小巷,那个之前被派去散播消息的刘二嘎,此刻正骑着他的小毛驴,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沿街吆喝:“号外号外!‘奉天钢’炼成了!大帅说了,这只是个开始,下一把牛要吹‘天上飞的’!都听听啊,大帅问了,咱铁匠铺子,能不能给飞机造翅膀啊?”
全城再次沸腾,人们的目光,已经从地上的钢铁,不自觉地望向了天空。
几周后,奉天兵工厂靶场。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黄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和机油混合的独特味道。
靶场周围站满了人,从兵工厂的工程师到东三省陆军的高级将领,所有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由“奉天钢”打造的75毫米山炮炮弹,终于走下了生产线。
它们静静地躺在木箱里,弹体闪烁着沉稳的金属光泽,仿佛蛰伏的猛兽。
张作霖站在一门崭新的75山炮旁,没戴他那标志性的元帅帽,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军装。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炮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测试的,绝不仅仅是一发炮弹的威力。
这是对“奉天钢”的终极考验,是对他那场豪赌的最终验收,更是对整个奉天工业体系的一次庄严阅兵。
这一炮,如果响了,将震动整个远东。
如果哑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豪言壮语,都将成为最大的笑话。
他能感觉到,身边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个孤零零的靶标,眼神深邃。
他抬起手,沉声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