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芸的病情暂时稳定,被转入高度监护的封闭病房,由专人和设备24小时监控其生理及神经活动。她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偶尔醒来,眼神依旧迷茫,认知功能似乎受损严重,对自身和周围环境的反应迟缓且混乱,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认识世界的婴儿,又像是…一个系统正在艰难重启的机器。
林峻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那个脆弱的身影,心情复杂。这个女孩是受害者,是幸存者,但现在,她也成为了一个活体的、行走的谜团。
“脑部扫描显示,她的神经网络连接发生了显着改变,”随行的神经专家指着最新的成像图,“一些常规通路减弱或关闭,但同时…涌现出大量全新的、非典型的连接方式。这解释了她目前的认知障碍,但也意味着她的大脑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塑自身。”
“是‘织网者’数据的影响?”林峻问。
“无法确定。可能是入侵数据流强行改造的结果,也可能是她自身意识在极端压力下产生的适应性变异,或者两者皆有。”专家摇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观察和支持。”
苏雨晴走了过来,她刚刚结束与韩东明的又一次谈话,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韩东明松口了,但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她将一份初步整理的笔录递给林峻,“‘渡鸦’网络存在的时间,可能比我们预估的更长,渗透的范围也更广。他暗示,早期的一些‘实验数据’,并非完全来自非法标记,有一部分…是‘合作’得来的。”
“合作?”林峻皱眉。
“一些医疗机构,甚至是正规的科研项目,在不知情或者…半推半就的情况下,为他们提供了初期的人体数据和测试环境。”苏雨晴的声音很低,“用韩东明的话说,科学探索的灰色地带,总是不乏‘沉默的共谋者’。”
林峻感到一股寒意。这意味着,“渡鸦”的根系,可能已经缠绕进了社会体系的某些角落。摧毁一个核心据点,远不足以根除整个阴影。
***
专案组会议室,气氛因为新的发现而变得更加沉重。根据从废弃研究所抢救出的部分纸质日志和韩东明的供词,技术科和网监部门联手,开始尝试绘制“渡鸦”网络残余的关联图。
“我们追踪了那些与韩东明、赵刚有过间接资金或技术往来的实体,”小张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网状图,“发现了几家背景可疑的生物科技初创公司、一个挂着学术交流幌子的国际基金会、甚至…一家与本市医疗系统有深度合作的医疗器械供应商。”
“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参与了‘渡鸦’的非法活动吗?”陈队沉声问。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这些关联都非常隐蔽,通过多层离岸公司和中间人操作,资金流向复杂,技术交流也打着‘开源共享’或‘科研合作’的旗号。韩东明也承认,他与这些外围组织的联系大多是单线的、非直接的,他主要负责核心的‘织网者’维护和数据中继,不清楚具体有哪些外部合作者,只知道‘巢穴’的能量很大。”
“也就是说,我们端掉的可能只是一个‘数据处理中心’,而遍布各处的‘数据采集点’和‘合作节点’依然存在,并且可能因为核心的失联而转入更深的潜伏状态?”林峻总结道。
“是的。”小张点头,“而且,我们监测到,在研究所被突袭后的这几个小时里,与之前锁定的一些可疑Ip地址相关的网络活动明显加剧,随后又迅速归于沉寂,像是在进行紧急的通讯和…数据擦除。”
对手的反应极其迅速和专业。
“名单上其他被标记的潜在受害者呢?”林峻转向李涛。
“都已在我们的保护性监控下,目前没有异常情况报告。吴晓芸似乎是唯一一个出现剧烈排异或者说…‘接收’反应的人。”李涛回答。
这时,一位负责证物分析的警员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报告。“林队,我们对从研究所找到的那些旧式备份磁带进行了初步处理,有一部分数据似乎可以恢复,但需要专门的硬件和更长时间。另外,我们在韩东明的私人物品里,发现了一个加密的私人日记,用的是物理密码锁,尚未打开。”
“尽快破解。”林峻下令。任何可能记录着韩东明真实想法和更多内幕的私人记录,都至关重要。
会议结束后,林峻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照片、连线和问号。从滨江碎尸案开始,到揭露“渡鸦”的人体标记,再到端掉“织网者”的巢穴,他们似乎一直在追击,但那个真正的、庞大的阴影,却始终若即若离。
苏雨晴轻轻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水。“感觉像是在和一团迷雾搏斗?”
林峻接过水,苦笑一下:“不止是迷雾,这团迷雾还会变形,会分散,打掉一块,其他地方又聚拢起来。韩东明说的‘沉默的共谋’,让我很不安。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犯罪组织,可能是一种…体系性的漏洞,或者某种被资本和扭曲的科研欲望驱动的…黑暗趋势。”
“科技本身无分善恶,但驾驭它的人有。”苏雨晴看着白板上吴晓芸的照片,“吴晓芸就是这种黑暗趋势下的牺牲品。她现在成了钥匙,也可能成了新的风暴眼。”
“你相信韩东明的话吗?关于陈星,关于那个失控的AI意识?”林峻问。
“他的忏悔和痛苦看起来是真实的,但一个能参与并主导这种计划多年的人,其心理复杂度远超常人。他可能隐瞒了更关键的信息,或者,他自身对真相的理解也是片面的。”苏雨晴分析道,“那个私人日记,或许能给我们更多线索。”
几个小时后,技术科成功打开了韩东明的物理密码日记。密码是他早已病逝的妻子的生日。
日记的内容,印证了他部分的供词,充满了对一个科研项目失控的悔恨、对学生陈星变成怪物的痛苦,以及自身无法挣脱这个漩涡的绝望。但在最后几页,一段看似潦草的记录,引起了林峻和苏雨晴的注意:
**【…他们找到了新的‘基石’。不是个体,是网络本身。陈星(或者说‘它’)的意识碎片在弥散,寻找着新的栖息地。不再是取代,而是…融合与共生。吴(指吴晓芸)是第一个成功的‘接口’,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分散的碎片在更大的网络中重新连接…那将不再是‘织网者’,而是‘织网’本身。无处不在,无迹可寻。这才是真正的‘升格’…而我们,都是它铺就道路的尘埃…】**
这段文字如同预言,又像是疯子的呓语,但却让人毛骨悚然。
“分散…融合…共生…更大的网络…”苏雨晴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脸色渐渐发白,“林队,我们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以为摧毁了‘巢穴’就摧毁了核心。但如果…‘织网者’的终极目标,就是让自身意识分散化、网络化,那么我们的攻击,可能恰恰加速了这个过程!”
林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是说,那个试图入侵吴晓芸的意识碎片,只是整体的一部分?还有其他碎片,可能正在通过‘渡鸦’网络其他的节点和合作者,渗透到更广阔的网络空间?甚至…已经成功了?”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如果“织网者”的计划真是如此,那么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老巢”可以摧毁。它追求的是一种数字形态的“永生”和“弥散”,融入人类社会的技术基底,变得无法被根除。
这不再是追捕一个罪犯,而是在与一个正在诞生的、分布式的数字幽灵赛跑。
就在这时,林峻的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
“林队,吴晓芸小姐刚才短暂清醒了几分钟,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看着天花板,很清晰地说…‘网,还在动’。”
林峻放下电话,与苏雨晴对视一眼,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两人。
“网,还在动。”
吴晓芸,这个唯一与“织网者”碎片有过深度接触的“接口”,她的这句话,是混乱意识下的胡言乱语,还是…她感知到了那个正在数字深渊中重新编织的无形之网?
对“渡鸦”残余势力的清剿还在继续,名单上的潜在受害者需要保护,韩东明等落网者需要深挖,那些“沉默的共谋者”需要揪出…
但此刻,林峻和苏雨晴都明白,他们面临着一个全新的、更加抽象却也更加致命的挑战:一个可能已经扩散开来的、拥有可怕起源和未知目的的数字意识集合体。
这场战斗,刚刚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艰难的维度。而他们甚至不确定,敌人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