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聚会后的第二天,我和江予安便踏上了计划中的短途旅行——前往市郊一处以天然温泉和优质服务闻名的度假酒店。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正式的二人旅行,意义非凡。
车子驶离喧嚣的市区,窗外的景致逐渐被覆盖着残雪的山峦和光秃秃的树干所取代,透着一股冬日特有的疏朗与宁静。我坐在副驾驶,看着江予安熟练地操控着经过改装的车辆,侧脸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安宁。
“累了就说,我们随时可以休息。”我忍不住叮嘱,虽然知道他驾驶技术娴熟,但长时间的行程对他而言仍是不小的负担。
“放心,路线我研究过了,路况很好。”他转过头,对我安抚性地笑了笑,“而且,我很期待。”
抵达酒店时,已是下午。酒店大堂宽敞明亮,设计兼具现代感与自然韵味。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入口处那几级光可鉴人的台阶。我下意识地看向江予安,却见他神色不变,驱动轮椅熟练地绕向一侧——那里,一条坡度平缓、铺设着防滑石材的无障碍通道静静等候着。
“这边。”他示意我跟上,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走进大堂,立刻有服务生热情地迎上来。江予安上前办理入住,我则在一旁稍微打量四周。前台的高度似乎也考虑到了轮椅使用者,他无需过分仰头便能与工作人员顺畅交流。他拿出证件,语气清晰地确认预订信息,询问酒店内部的主要动线,特别是通往温泉区、餐厅和我们房间的路径是否畅通。他问得细致而专业,仿佛不是在度假,而是在进行一项严谨的考察。
服务生显然受过良好培训,对答如流,并贴心地表示,如果需要,可以随时呼叫电瓶车在酒店内部代步。
拿到房卡,我们按照指示前往房间。走廊宽阔,地面平整,所有的门都是自动感应的。
推开我们房间的门,眼前豁然开朗。房间很大,装修是雅致的和风,最吸引人的是阳台外私密的小院,院里有一个正冒着袅袅热气的露天温泉池。
而更让我安心的是房间内部的细节:卫生间干湿分离,淋浴间宽敞得足以让轮椅回转,旁边固定着牢固的扶手,洗漱台下方是镂空的,方便轮椅切入;床的高度也与家里的相仿,方便他转移;所有的开关、插座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这地方选得真好。”我由衷地感叹,心里那根关于“不便”的弦彻底松弛下来。这些看似微小的设计,背后是对不同需求人群的尊重与理解,也让我们的旅行免去了许多潜在的尴尬与折腾。
江予安驱动轮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功课没白做。”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强大的生活能力,不仅体现在应对困境上,更体现在这种未雨绸缪、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从容里。
安置好行李,休息了片刻,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酒店广播温柔地提示,晚上八点,在酒店后山的观景平台将有新年烟花表演。
我立刻来了兴趣,但随即想到,冬日的夜晚,室外温度极低,观景平台又在户外……
“晚上看烟花,会不会太冷了?”我有些犹豫地看向江予安,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寒,“要不……我们在房间里看看就算了?从阳台也能看到一点。”
江予安正在整理带来的物品,闻言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哪儿能行。既然是特色,来了就要去看。放心,”他语气轻松地宽慰我,“我多穿点,腿上再盖一条厚毯子,没问题的。”
见他态度坚决,而且确实做好了保暖准备,我便也不再反对,心里却也暗暗决定,如果太冷,就拉他早点回来。
晚上七点三刻,我们全副武装地出发前往观景平台。我把自己裹成了球,江予安也在毛衣外穿了厚厚的羽绒服,腿上盖着一条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厚厚的羊绒毯子,折叠起来严实地盖住了他的双腿。
观景平台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但夜风也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酒店贴心地准备了一些户外取暖器,但站在空旷处,冷空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我们找了一个相对避风又视野绝佳的位置停下。
烟花表演准时开始。
“咻——嘭!”
第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璀璨绽放,如同神秘的星云,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脸庞。紧接着,金色的流瀑、红色的爱心、绿色的柳条……各式各样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将夜空渲染成一幅流动的、绚烂至极的画卷。
人群发出阵阵惊叹。我也仰着头,看得如痴如醉,暂时忘记了寒冷。
然而,几分钟后,那湿冷的寒意便开始变本加厉。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的脚趾开始发僵,手指即使藏在手套里也渐渐失去知觉,鼻子冻得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我下意识地跺了跺脚,吸了吸鼻子。
“冷了吧?”江予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一直在看着我,烟花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却也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窘态。
我嘴硬地想否认:“还……还好……”
他却不由分说,直接动手将盖在自己腿上那条厚厚的羊绒毯子展开。那毯子很大,对折着盖在他腿上时显得厚重,一旦展开,面积相当可观。他动作利落地将毯子一分为二,一半依旧仔细地盖好自己的双腿,另一半则扬起,不由分说地、整个儿地裹在了我的身上,从肩膀一直围到膝盖。
一股带着他体温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有效地阻隔了凛冽的寒风。那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我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
“你……”我想拒绝,怕他腿着凉。
“别动。”他命令道,手臂隔着毯子,将我往他身边拢了拢,“我穿着保暖裤,毯子盖一半足够。你穿得虽然厚,但不抗风。”
于是,我们就这样,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下,在寒冷冬夜的观景平台上,共享着一条宽大的毯子。一半温暖着他的腿,一半包裹着我的身。
因为要共享这条毯子,我们不得不靠得极近。我的手臂紧挨着他的轮椅扶手,身体侧向他,几乎能感受到他透过层层衣物传来的稳定体温。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发顶,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烟花在头顶轰然绽放,流光溢彩,如梦似幻。而我们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刻缩小了,缩小到只剩下这条毯子包裹下的方寸之地。寒冷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交织的呼吸。
我悄悄侧过头,看向他。他正仰望着夜空,绚丽的色彩在他深邃的瞳孔中不断变幻、炸开、消逝。他的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唇角带着一丝平静而满足的弧度。
那一刻,我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情绪充斥着。是浪漫,是温暖,是依靠,更是那种被细心珍视、被妥帖安放的感动。
我以为是我在担心他,照顾他,却没想到,最终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是我自己。他用他的方式,无声地守护着我的喜悦,也守护着这份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浪漫。
“好看吗?”他忽然低下头,轻声问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嗯,”我用力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由他构筑的温暖里,声音带着鼻音,却满是笑意,“特别好看。”
不仅仅是烟花,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