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听到我们要叫救护车,虚弱地挣扎了一下,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别……别叫救护车……我没事……”
可他此刻连自行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阻止我们了。他的反对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出于尊严的最后挣扎。
姜宇轩已经果断地拨通了急救电话,清晰地报出了地址和“截瘫患者、褥疮破溃感染、高烧”等关键信息。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恐慌中抽离出来,必须做点什么。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把脸,然后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住院可能需要的东西:他的身份证、医保卡、干净的毛巾、水杯……
姜宇轩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我的动作,脸色沉重地开口,声音低沉:“月月,你别太慌。三年前,予安刚受伤那会儿,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比这次可能还严重些。”
他的话让我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心猛地被攥紧。
“那次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姜宇轩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回忆带来的凝重,“褥疮这个玩意儿,非常难缠。主要是他这种情况,自己翻身困难,血液循环不好,伤口长得慢,还特别容易反复感染。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之前的护工,可能护理得也不是特别到位……”
说到这里,姜宇轩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紧锁地问道:“对了,这两天的那个护工王师傅呢?我们从接机到吃饭回来,一直没看到他人?”
对啊!护工呢?我把江予安一个人留在家然后自己去了上海,就是因为有护工在,可现在……
趴在床上的江予安,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给出了答案:“我知道林月今天回来……上午,我就跟他结了钱,让他回去了。”
我瞬间就全明白了。
他不喜欢被人这么照料,那种近乎全然的依赖和暴露,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擦拭,都在消磨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他更不喜欢被一个不熟悉的人天天触碰身体,那会让他感到赤裸和难堪。所以,王师傅在的时候,他大概对于必要的翻身和活动身体也是能省则省,能免则免,宁愿自己默默忍受不适,也不愿频繁地开口求助。
而且,以他的情况,这个位于臀部、自己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连痛觉都缺失的地方,悄然滋生的伤口,的确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极难被发现。
他所有的感觉,都只能通过“莫名的疲惫”、“反复的低烧”、“食欲不振”这些模糊的全身症状来感知,这太容易被误判为普通的感冒或只是心情不佳了。
他独自一人,在这个我们看不见的战场上,与一个他无法直接感知的伤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注定失败的战斗。
我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我气他的固执——不愿被过多触碰导致今日的结局,更心疼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的身体和尊严,都在被一点点侵蚀。
就在这时,楼下由远及近传来了救护车清晰而急促的鸣笛声,像一声尖锐的号角,宣告着这场隐秘的战斗,终于再也无法隐藏。
“车来了!”姜宇轩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去开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床上、仿佛放弃了一切抵抗的江予安,擦掉眼角的湿意,深吸一口气,拎起收拾好的包,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
姜宇轩快速拜托还不太明白状况的许薇:“薇薇,麻烦你下楼去接一下救护人员,指引他们上来!” 许薇看着我们凝重的神色,没有多问,立刻点头转身下了楼。
很快,电梯门再次打开,许薇领着两名穿着制服的救护人员以及他们推着的轮式担架车快步走了进来。他们直奔卧室,专业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
一名医护人员上前,轻轻掀开江予安身上那层薄毯查看了一下伤口,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动作却更加迅速。他利落地用一张一次性的、蓝色的医用护理垫替换掉了那块可能已被污染的薄毯,这既能遮盖伤口,保持一定的尊严,又能吸收渗液,便于后续处理。
“先生,我们现在需要将您转移到担架车上,请您配合一下。”医护人员的声音冷静而富有力量。
江予安把脸侧向另一边,紧闭着眼睛,嘴唇抿得发白,没有回应,但身体是完全放弃抵抗的顺从状态。
两个医护人员非常有经验,一人固定住他的肩膀和上半身,另一人托住他的髋部和双腿,数着“一、二、三!”,平稳而迅速地将他从卧室的床上转移到了轮式担架车上。
整个过程高效且尽量顾及了他的尊严,但那种完全由他人摆布的无力感,让在一旁看着的我心痛难当。
我紧紧抓着为江予安简单收拾的行李包,跟着担架车一起进了电梯,然后看着他们将他稳妥地固定在救护车厢内。我也随即踏上了救护车,在车厢内指定的陪伴座位上坐下。
姜宇轩快速说道:“月月,你跟着车先去!我和许薇也马上赶到医院跟你们汇合!”
救护车门“哗啦”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车内,警报器响起,车子平稳而迅速地启动,朝着医院疾驰而去。我看着趴在担架上、面色灰败、始终不愿睁眼看我的江予安,听着他偶尔无法抑制的、低沉的咳嗽声,只觉得通往医院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