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灵魂上的契合”像一根针,彻底刺破了我妈强装的冷静。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痛心?
她什么也没再说,甚至没再看江予安一眼,径直走到包厢门口,一把抓起挂在衣架上的自己的包,转身就拉开门走了出去。动作快得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哎!怎么这就走了?”我爸也紧跟着站起来,脸色焦急又无奈。
他匆忙地抓起自己的外套,追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我们,确切地说,是看向我。
他的目光沉重,带着最后通牒般的严厉,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林月,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你们俩的事,我和你妈,不会同意。你好好想想!”
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追我妈去了。
包厢门“砰”地一声被甩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音,也仿佛将刚才那场激烈的风暴关在了门外。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已经渐渐失去热气的菜肴,和一片狼藉的、凝固的空气。
我僵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闷痛得厉害。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门外隐约远去的、我爸焦急呼唤我妈的声音,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紧紧攥着、放在腿上的手。
我低下头。
江予安缓缓抬起头看向我。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挫败,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在我的心上。
“对不起什么?”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执拗,“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是他们不可理喻!是他们对你有偏见!”
我越想越气,越说越委屈,猛地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拥进我的怀里。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全然依赖的姿势,但很快,那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将额头轻轻靠在我的肩窝。
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压抑的颤抖。
我紧紧抱着他,我想要透过这个拥抱,把我所有的力量和决心都传递给他。
“江予安,你听着,”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爸妈是我爸妈,我是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认定的事,认定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感觉到他靠在我肩上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极轻地,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又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在我耳边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心酸,有感动,有无奈,但最终,是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依靠。
就在这时,我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地叫了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
江予安:“……”
他靠在我怀里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肚子。
他抬起头,脸上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温柔,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折腾了这么久,饿了吧?要不……你现在吃点?吃完我们再回家。”
他不说还好,一说,饥饿感更是排山倒海般袭来。别说我了,他一下午也没吃东西,刚才又经历了那么一场情绪风暴,肯定也早饿了。
凭什么因为他们的反对,我们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偏不!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打气:“吃!干嘛不吃!这么多菜,都是花钱点的,不能浪费!”
我按下服务铃。服务员很快进来,看到只剩下我们两人和明显冷掉的菜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
“麻烦帮我们把菜都热一下,谢谢。”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利落地开始收拾餐盘。
等待热菜的间隙,我爸妈不在场,江予安终于不再坚持,同意我帮他把沉重的木质餐椅往前挪动一些,让他离桌子更近,手臂能够更舒适地夹菜,不必再那样吃力地伸长。
移动椅子时,轮子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江予安看着调整后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和认真的考量:“林月,以后……再出来吃饭,我还是自带座椅最合适。”
我用力点头,心里又酸又涩,握了握他的手:“嗯!而且就算下次再遇到有台阶的地方,我也绝对不会同意把你的轮椅留在下面了。”
经过刚才那一遭,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轮椅不仅仅是他代步的工具,更是他维持独立和尊严的延伸。将它分离,就像剥去了他一层铠甲。
菜很快热好重新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驱散了一些包厢里的冷清和尴尬。
“快吃吧,你肯定也饿坏了。”我给江予安夹了一大块排骨,放到他碗里。
我们也确实都饿了,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专注地吃起来。
我爸妈点的,果然都是我爱吃的菜。吃着熟悉的味道,心里的委屈好像也被熨帖了一点。
我一边吃,一边忍不住给江予安介绍,仿佛这样能冲淡刚才的不愉快,让这顿饭变得正常一些。
“这家‘老地方’在我们这儿开了可多年了。以前装修没这么好,就是个大排档似的,但味道一直挺地道的。”
我指着他碗里那块裹着晶莹酱汁的排骨,“你尝尝这个,‘荷叶排骨’,是他们家的招牌,用的都是新鲜的荷叶包裹着蒸的,只有这个季节才能吃到最香的,肉里有荷叶的清香,一点都不腻。”
江予安依言尝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下,点点头:“嗯,确实很香,肉质也很软烂。”
得到他的肯定,我有点高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这个也好吃,火候掌握得刚好,又脆又嫩。”
这顿饭,吃得比预想中艰难,却也意外地,让我们靠得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