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车子停在了圣玛丽中学那气派非凡大门前。
这所声名显赫的贵族学校占地广阔，红砖主楼巍峨耸立，精心修剪的草坪如同巨大的绿色天鹅绒地毯，网球场、室内泳池、甚至小型天文台的圆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硬件设施无可挑剔，处处彰显着精英教育的雄厚资本。
“我叫张夏，是受罗斯先生的委托，来调查学生死亡的事件，请通知相关管理者。”
张夏直接向门卫出示了那份盖有“J·Roth”醒目私人印章的“调查报告”。门卫看到那个象征着绝对权势的印记，脸色瞬间一变，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立刻通过对讲机紧张地通报。
很快，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几乎能当镜子照、穿着笔挺西装、笑容满面却难掩眼底一丝紧张的中年男人匆匆小跑着迎了出来，远远就伸出了双手。
“张先生！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是副校长戴维斯。”他热情地握住张夏的手，力道适中地摇晃着，语气带着恭敬，“罗斯先生的事情就是我们学校的头等大事！您有任何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他微微弯着腰，姿态放得很低。
张夏与他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开门见山：“戴维斯副校长，我需要实地再看看现场环境，了解一些背景细节，以便完成报告的最终定稿。毕竟，罗斯先生那边需要最严谨的交代。”
“应该的！完全应该的！”戴维斯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我亲自陪您走走？给您详细介绍一下？”
“不必麻烦了，”张夏立刻婉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想自己随意看看，感受一下环境氛围，这样更有利于形成客观独立的判断。您事务繁忙，就不耽误您宝贵时间了。”
戴维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张夏手中那份文件，仿佛那印章蕴含着无形的威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挤出一个更勉强的笑容：
“那……也好。您请便，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电话！”他忙不迭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摆脱了这个学校的“眼线”，张夏和奥丽维娅如同普通访客般开始在宏伟的校园里漫步。红砖建筑庄严肃穆，体育馆设施堪比专业级，图书馆窗明几净，天文台的圆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硬件条件堪称奢华。
然而，当深入到学生日常聚集和活动的区域时，两人感受到的却是与这光鲜外表截然相反的氛围。
在空旷的露天体育场一角，几个身材高大健硕、穿着名牌运动服的男生正旁若无人地霸占着最好的篮球半场练习投篮，嬉笑打闹。而两个身材明显瘦小的男生则抱着篮球，孤零零地站在场边阴影里，眼神羡慕又畏缩地看着……他们显然是被“请”出来的。
经过宽敞明亮的自助餐厅时，靠窗的一桌，几个妆容精致、穿着时髦的女生正嬉笑着用餐。其中一个女生拿起擦过手的湿纸巾，团了团，如同投篮般精准地扔进邻桌一个独自埋头吃饭的短发女生餐盘里，汤汁溅了对方一身。几人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女生低着头，默默地用纸巾擦拭着衣服和餐盘，周围无人上前，甚至有人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
在通往主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身材单薄的亚裔男生，正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厚重教材艰难前行，书本边缘深深勒进他的小臂。旁边几个同伴有说有笑地走过，目光扫过他时带着漠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没人伸手帮他一把，仿佛他是透明的。
这些或明或暗的霸凌行为，在圣玛丽中学这金碧辉煌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丑陋。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路过的教师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要么对此视若无睹，目光刻意移开；要么只是远远地、象征性地呵斥一句“别闹了！”或“注意点！”，声音有气无力，毫无威慑力，施暴者则充耳不闻。
奥丽维娅皱紧了秀气的眉头，湛蓝的眼眸中充满了厌恶和不解，她低声对张夏说：
“这里的老师……简直形同虚设！你看那个教室门口，”她指着不远处一间教室敞开的门，门口的地上散落着不少纸屑和零食包装袋，“连基本的清洁维护都这么差，更别说维护秩序了。他们根本不在乎！”
张夏面无表情，但眼神冰冷如霜。他们试图找几个高年级学生，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像是当年与艾米莉、克莱尔、莱拉等人同届或可能认识的学生聊几句。
当被问及那几位已经离世的“风云人物”时，几个被拦下的学生反应出奇的一致：眼神先是本能地闪躲，随即迅速换上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语气敷衍至极。
“哦，她们啊……平时不来往，不太熟。”
“死了？不清楚，听说是意外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画着精致烟熏妆、一头耀眼金发的高年级女生，在被问及是否记得艾米莉时，甚至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都过去多久了？问这些干嘛？烦不烦啊？”她甩了甩头发，拉着同伴转身就走。
如果杰西卡此刻在场，一定能认出来，她就是当初在厕所隔间里，死死按住“顾悦灵”、协助艾米莉施暴的跟班之一！她脸上看不到丝毫对逝去“同伴”的悲伤或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深入骨髓的冷漠和厌烦。
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死亡啊！为什么他们会如此麻木不仁？
张夏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所外表光鲜亮丽、标榜着精英教育的贵族圣殿，骨子里早已腐烂发臭。霸凌在这里被视为常态，甚至是某些人彰显地位和存在感的方式。
而学校管理层的系统性漠视和纵容，如同浇灌毒草的养料，让这种恶行在阴暗处疯狂滋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再好的学生，也难免被污染扭曲。
最后，张夏带着那份盖着罗斯印章的文件，找到了当年顾悦灵、莱拉·罗斯她们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办公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女教师：史密斯夫人。
当张夏再次提及“校园霸凌”时，史密斯夫人不耐烦的扶了扶眼镜，语气斩钉截铁：
“张先生，我必须郑重声明！圣玛丽中学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和优良的校风。您所说的霸凌事件，在我们学校是绝对不存在的！莱拉·罗斯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的意外去世，我们全校师生都深感痛心。”
但他岂是顾清那般容易被糊弄的？张夏冷笑一声，直接拿出手机，调出刚才在食堂拍下的照片，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那个被扔了废纸巾的餐盘，和被汤汁弄脏衣服的女生低垂的头。他又抬手，精准地指向窗外远处，那个瘦弱的亚裔男生还在抱着那摞摇摇欲坠的教材，步履蹒跚。“史密斯夫人，那这些呢？这些就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光天化日之下的行为，在你们圣玛丽中学，叫做什么？‘同学情深’？还是‘青春活力的体现’？”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史密斯夫人脸色微微一变，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被强装的镇定掩盖：“那……那只是个别同学之间……可能……开得有点过火的玩笑。年轻人嘛，难免有些摩擦，我们会加强引导教育……”
“玩笑？”张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怒意和讽刺。他不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直接调出顾清提供的那张烧毁信件的照片，那封被烧毁的信件残骸，上面“校园暴力”字样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辨，“看看这个！这是一封举报信！它甚至没有用‘霸凌’这个相对温和的词，它用的是‘暴力’！史密斯夫人，霸凌或许可以被粉饰成‘玩笑’，但暴力，那就是赤裸裸的犯罪！”
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史密斯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张夏举起手机，屏幕上正是那份盖着“J·Roth”印章的文件封面，那个权杖的徽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希望你明白一点，史密斯夫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链和明确的指向，你认为罗斯先生会轻易授权我这样一个外部调查顾问，进行如此深入的调查吗？仅仅刚才你看到的那些‘玩笑’，以及这些照片，”他晃了晃手机，“就已经足够证明圣玛丽中学存在着系统性的漠视甚至纵容霸凌的恶劣风气！而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罗斯先生唯一的、挚爱的女儿：莱拉·罗斯，在你们这所标榜安全的精英学校里，曾遭受过严重的、持续的、甚至可能是群体性的暴力伤害！”
他刻意加重了“罗斯先生唯一的女儿”、“挚爱的”、“群体性的暴力伤害”这几个词，如同重锤般砸下。他清晰地看到史密斯夫人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想想罗斯先生吧，”张夏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对方最后的心理防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州，甚至在这个国家，拥有怎样翻云覆雨的能量和……雷霆万钧的手段。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可能在这里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而你们学校，却在试图掩盖真相！你觉得，在痛失爱女的巨大悲愤之下，罗斯先生会怎么看待这所学校？会怎么看待……你们这些知情不报、甚至可能参与掩盖的人？”
史密斯夫人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她紧绷的太阳穴滑落。
“我最后再问一次，”张夏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学校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将这些暴力事件压下来的？你们管理层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知情不报的纵容者？还是粉饰太平的包庇者？或者……你们这所看似圣洁的校园底下，到底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
史密斯夫人无声张了张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她看着张夏，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白发男人雷霆震怒的恐怖景象。
那副精心维持了多年的、代表着学校尊严和自身职业操守的假面，在“罗斯先生”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压力下，终于开始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