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老城区廉价酒店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张夏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色块。
他刚刚与奥丽维娅道别，那句“明天见”带着轻松的余音，消散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空气里。
他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关于借车这个事。算了，明天再说，他有些烦躁地想，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
他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点整。换算到国内，正好是杰西卡上午课间休息的时段。
没有丝毫犹豫，他拨通了杰西卡的号码。几声忙音后，电话被迅速接起。
“喂？师父？”杰西卡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嘈杂，带着学生课间特有的喧闹。“你那边……吃完饭啦？烛光晚餐吃得怎么样？”
“说正事。”张夏连忙打断她，语气严肃起来，“现在说话方便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说一遍。”
电话那头的杰西卡深吸了一口气。她显然早就在等这个电话，或者说，那恐怖的经历压得她急需倾诉和求证。
她语速很快，将昨晚的经历尽可能清晰地复述：从被意外拖入幻境……到第一人称视角的感受被霸凌……以及艾米莉在镜子前被挖掉眼睛……她的描述虽然省略了部分感官细节，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恐惧和屈辱，以及最后目睹复仇时那瞬间的复杂快感，都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最后，我在那面镜子上，看到了一个符号！”杰西卡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用……像凝固的血画出来的符号！陈老师和黎非都看了，陈老师说像一种符文……叫什么来着？哦对，卢恩符文，黎非却撒谎说是装饰花纹！她肯定认识！她看到那符号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对劲！”
张夏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当听到“卢恩符文”和“黎非撒谎”时，手指停了下来。
“嗯，知道了。”他沉声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内心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杰西卡描述的幻境危险程度远超他的预料，尤其是最后那鬼手挖眼，带着纯粹恶意的仪式感。“你把那个符号画下来，拍清楚发给我。”
“好！我马上发！”杰西卡立刻应道。
“听着，杰西卡，”张夏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从今晚开始，天黑之后，绝对、绝对不要离开宿舍！把门锁死，用我写过的方法，把在你的床周围把盐撒成圈，像昨晚那样。EmF检测仪随时开着。听到没有？任何动静都别起来，别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夏能想象到杰西卡咬着嘴唇的样子。
“师父……”杰西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倔强，“我……我不想那样。”
“什么？”张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一直躲着！”杰西卡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我觉得我发现了规律！第一次走廊鬼打墙，第二次厕所幻境……两次之后我都安全回来了，而且，顾悦灵好像都安静下来了。我觉得……她，或者说那种力量，可能每晚只能发动一次！只要我能撑过去，只要我能像昨晚一样，及时找到‘生路’逃出来，我就是安全的！而且……”
她的语气变得急切：“师父，那些幻境好像是顾悦灵的记忆！里面藏着太多线索了！那个符号就是证据！还有那些霸凌的细节……它们可能指向艾米莉为什么会死，指向顾悦灵变成这样的根源！如果我一直躲着，这些线索不就永远找不到了吗？我想……我想面对它！我想知道真相！下一次，我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你在胡闹！”张夏的声音猛地拔高，酒店隔音差，他下意识压低了音量，但语气担忧却十分明显，“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不听指挥，我就让老袁送你回安宁去！”
“你又拿回安宁吓唬我……”杰西卡有些委屈。
“我没有吓唬你……我说真的，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危险！”张夏捏了捏眼角。莫名的想到了医院的鲁本：“规律？你凭什么断定下次还是一样？艾米莉是怎么死的，镜子里的那双手是什么来头？还有，你好好想想，你从幻境出来之后，是不是还能感觉到那些被霸凌的……感觉？比如摸到蛤蟆的触感？眼睛被抠的痛感？那可能不是幻觉残留，而是侵蚀！懂吗？！我猜，幻境在消耗你，而且一次会比一次重！下次什么样，我都不敢保证！”
“小夏……”杰西卡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但更多的是决心，“我明白你担心我。但我真的觉得这是条捷径……而且，我会小心的！非常小心！你看我这次不就……”
“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张夏斩钉截铁。
“师父，我快上课了，先挂了！那个符号我马上发你微信！你记得看啊！拜拜！”杰西卡像是掐准了时间，语速飞快地抛出这句话，然后不等张夏再有任何反对，直接挂断了电话。
“喂？！杰西卡！你听我说……”张夏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气得差点把手机摔在床上。
这个臭丫头……倔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杰西卡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幻境确实提供了最直接的线索，尤其是那个符号。
但张夏的直觉，以及杰西卡描述的幻境残留感，都在尖锐地警告他：
危险在升级！那个力量绝非一成不变，下一次不一定会面临到什么情况！
刚放下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是杰西卡发来的图片。
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用铅笔清晰地勾勒着一个符号……它像两个尖头对冲的三角形，中间被一道粗壮的竖线分开。
“这是……”张夏目光一缩。“卢恩符文吗？”
他有些不确定，卢恩符文他接触过，但不算精通，这个东西确实很像卢恩符文，但是却又感觉有些陌生。
几乎是职业习惯使然，他立刻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了关键词卢恩符文。
瞬间，大量的网页信息涌出。维基百科、各种神秘学爱好者论坛、新纪元灵修网站……他快速滑动屏幕，目光扫过那些标准的卢恩符文表，最终他在两个符文的介绍中停了下来。
达格斯(dagaz)：代表黎明、突破、觉醒。
图片上符文形象是两个尖头对冲的三角形拼在一起的样子，不过没有中间那条粗壮的竖线，又像蝙蝠侠的面具，又像是直线版的莫比乌斯环。
而另外一个符文：
图里萨兹(thurisaz)：代表暴力、危险、防御。
图片上符文形象是一条竖线中间的右边有一个三角形，只不过三角尖冲外，像一个小旗子，只不过是半旗。
这个符号的形象上虽然差的更远，但是它所蕴含的意思却让张夏感觉到不安，这不是会巧合吧？
暴力……危险……防御。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费城迷离的夜色，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符号。
费城档案馆！
鲁本留下的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仿佛在口袋里隐隐发烫。327b储物柜。那里，是全美私家侦探能找到的最齐全、最可靠的非公开资料库之一。里面一定有关于卢恩符文的详尽资料，甚至可能不止于此。
明天一早，必须去档案馆。
他捏紧了手机，屏幕上的符号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次日清晨。
刺耳的电话铃声像把锥子扎进张夏混沌的睡意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起，一把抓过手机——国内和这里的时差12个小时，这边早上，那边也就到了夜晚。担心杰西卡犯轴的张夏一夜没睡安稳。
“喂？！”张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睡得好吗，孩子？”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依旧像生锈的铁片刮擦一样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
张夏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维罗妮卡……老师！”睡意和担忧被冲散大半，“您到费城了？！”
“是的，孩子。收到你那封邮件，我就往来走了，从那该死的加利福利亚一路折腾过来，你知道的，我讨厌坐飞机那个铁皮棺材！所以路上足足耽搁了三天……我的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张夏心头一暖。这位行事风风火火、嘴巴不饶人的半个老师，竟然真的为他专程跨越了大半个美国。
“老师，其实您不用亲自跑这一趟的……”他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歉意，“远程指点一下就行。”
“不，很有必要！”维罗妮卡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说不定这就是我俩的最后一面！你要是死在了遥远的东方，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也没那个时间坐船去参加你的葬礼！”
“当然，如果我真发生意外，”张夏忍不住贫嘴道，“等您老人家坐船慢悠悠穿越半个地球，说不定我都已经投胎转世了。”
“这并不好笑，孩子！”维罗妮卡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说正事！你去看过鲁本那个愚蠢的逻辑之眼了吧？他身上的气息……极其危险！根本不是那不是你这个半吊子的万象师能应付的东西！趁早抽身，离这趟浑水远点！”
“没什么可担心，这不是您来了吗？有您在，我相信，就算再深的浑水也趟得过去！”张夏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少给我灌迷魂汤！”维罗妮卡不吃这套，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丁点，“今天是什么安排？”
“费城档案馆，”张夏收起玩笑，语气认真起来，“有些东西，需要那里那里的‘知识库’能给我答案……”
“知道了。”维罗妮卡的声音透着一丝了然，“那就档案馆见！我正好在据点，离得很近，别迟到，小子，我的耐心比我的骨头更脆弱！”
说完，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嘟嘟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