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像是才想起这茬,耳尖又泛起红,却还是攥着祈安的手没松,硬着头皮坚持:“没事的……别管他。”
“咳咳——”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阿寒便刻意清了清嗓子。那声咳嗽不轻不重,明摆着是无声的抗议。
苗娘回头轻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声音放得小小的,还带着点撒娇:“就一晚嘛。”
阿寒脸上掠过一丝无奈,望着苗娘那副软乎乎的模样,心知今夜注定要独守空房,却还是妥协地点了头。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拢,眼底浮起一丝促狭——这一晚的“账”,总得让她明晚还回来才是。
苗娘见他应允,顿时眉开绽笑,转头就黏回祈安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要聊的话题,亲昵欢喜间浑然未觉阿寒那点微妙心思,更不知明夜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一场“温柔”的讨还……
一切安顿妥当后,恰至晚膳时分。
这一顿饭既为二人接风,亦算小聚。
褚琰亦在场,先前祈安怕他觉得不自在,特意提前问过他的意愿了。他却并无勉强之色,反显得颇为从容。
两人并肩往膳厅走去,刚转过回廊,就见对面的甬道上,苗娘正挽着阿寒的胳膊,两人也朝着这边走来。
苗娘一瞧见祈安,眼眸倏地亮如星子,脚步也加快了些。
不过她看见褚琰在旁,还是压下了立刻扑过去的冲动,先松开阿寒的手,慢慢挪到祈安身边,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袖缘。
褚琰将她的情态尽收眼底,语气温和地开口:“只当寻常,不必拘礼。”
待褚琰在主位落座后,苗娘就跟着祈安在另一侧坐下。
余下之位恰临褚琰身侧,阿寒见状,只能无奈地走过去,在那空位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往苗娘那边飘,带着幽怨,活脱脱就是个被新婚妻子抛下的小郎君。
而有了褚琰那句“不必拘礼”,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祈安先主动跟苗娘说起别后琐事,苗娘这下没了顾虑,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聊起来。
聊到兴起处,两人也没忘记顾着彼此,筷子往来频频,热络得没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褚琰端着酒杯,目光偶尔落在祈安带笑的侧脸上,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倒有几分“被冷落”的意味。
另一边的阿寒更直接,望着苗娘全然黏着祈安的模样,嘴角微微往下撇,可看见她眸中流转的光,又不自觉扬起。
这两人看似落了单,心底却无半分介怀。
只要见她们能开怀,他们便也觉得——再好不过。
阿寒先执起酒壶,将褚琰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杯朝褚琰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熟稔:“王爷,今日多谢收留,这杯敬您。”
同为男子,他早已看出褚琰对祈安的情意,此刻倒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
褚琰抬眸与他对视,心下了然,随即执杯回应:“共饮。”
两只瓷盏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恍若无声的共鸣。
此后二人不再拘礼,偶尔谈及边关风物、城中轶事,言至投契处便对酌一盏,倒也驱散了几分席间的“闲意”,自成一番融洽天地……
晚膳刚撤下没多久,褚琰便起身往书房去了,说是京中有信传来。
祈安则与苗娘一同去了厢房。苗娘知道她要说的是荷华蛊的事,故而将阿寒也留在房中。
三人再度围坐于桌前,烛火跳动间,气氛渐渐没了方才的轻松。
苗娘望向祈安,径直问出心中疑惑:“荷华蛊的事……王爷还不知道?”
方才褚琰在时他们只字未提,似乎有意回避,此刻独处,她便没再绕弯子。
祈安缓缓颔首:“蛊乃大凛禁术,牵连甚广,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她话音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方低声道,“更何况……我连自己该如何面对生死尚且未定,又怎么将这件事说与他听……?”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唇边浮起一抹淡而涩的笑:“再等等吧,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祈安言罢,抬眼看向苗娘与阿寒,语气愈发郑重:“你们也是,无论在官驿或是日后途中,切莫泄露自己的身份。”她未将“否则恐招杀身之祸”的话说尽,然眸中忧色已昭然若揭。
苗娘与阿寒相视一眼,皆无半分迟疑,齐齐肃然颔首——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身份若泄,等待他们的会是何等险境。
苗娘看着祈安,忍不住追问:“那你呢?是荷华蛊出现什么异常了吗?”上次信里没说清楚详情,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点最让人担心。
一提起“荷华蛊”,桌上的气氛瞬间沉了沉,苗娘自己的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连阿寒都微微蹙起了眉,目光落在祈安脸上,满是关切。
祈安缓缓颔首,语气尽量维持着平静:“近几月来,我身上添了桩怪状——每月十五,总会无故虚弱无力,状似风寒侵体,却偏偏只有那一日,翌日就恢复如常。”
她稍作停顿,又道:“上月十五是第三回发作。除却先前症状,我体内的内力竟也开始莫名流失,好在流速尚缓,隔日亦能复归。”
“此前也曾延医诊脉,没瞧出异样来。因此,我就觉得只有荷华蛊才能解释这古怪了。”她望向二人,目光沉静却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所以想找你们问问这情况?”
听完祈安的话,苗娘和阿寒面色皆是一沉。
苗娘悄悄看了阿寒一眼,示意他解释——关于荷华蛊的特性,阿寒知道得比她更清楚。
阿寒会意,先朝祈安微微点头,语气肯定:“你所料应该不差。”
他进一步解释:“蛊虫性喜阴,而每月十五月圆之日,正是天地阴气最盛的时候。先前沉睡的蛊虫,常会在这一日显露出苏醒的迹象。你的症状应当就是蛊虫正在苏醒而引发的反应。而且症状越重,就说明蛊虫苏醒的程度越深。”
祈安顺着他的话问,语气平静得仿佛在确认一件寻常事:“如此说来,我往后便可依据发作时的症状,推断蛊虫苏醒的深浅?”
“没错。”阿寒没有绕弯,直接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发作时内力流失的程度,是最直接的衡量依据。”
祈安缓缓点头,静默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那……待蛊虫彻底苏醒之后,便会如先前所说——先疯后死?”她刻意压稳声线,面上瞧不出半分波澜,而垂在袖底悄然攥紧的手,轻颤的眼睫,终究泄露了深藏的慌乱。
或许是见祈安这次情绪稳了些,阿寒便多解释了几句:“荷华蛊完全苏醒后,人会彻底失去自主意志,就像……身体被蛊虫彻底占据。”
祈安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是在默默消化这番话。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她抬眼望去,只见苗娘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
祈安朝苗娘轻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温声安慰:“别担心,我没事。”
“过去了这么久,那个结局……我早已试着接受了。”她呼出一口气,又道,“其实仔细想来,倒比预想的要好些——至少我能知晓自己大概什么时候会走,而不是猝然离去。如此,我便可细细规划余下的光阴,了却心愿,不至于留下太多遗憾。”
言至此处,她唇边牵起一抹似是释然的浅笑,眉间沉郁渐散,竟真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模样。
听祈安云淡风轻地说着生死,苗娘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又酸又涩,眼眶瞬间就热了,泪珠在眶里打转,几乎要落下来。
祈安见她的模样,忙出声劝止,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不许哭哦,眼下正值年关,该是欢欢喜喜的才是,可别让眼泪扫了兴。”
说着,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揉了揉苗娘泛红的脸颊,语气软下来:“不要为我难过,不然我费了好些力气才想通、去接受的事,倒要被你这眼泪勾得又乱了心神。”
闻听此言,苗娘才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点头应道:“好,我不哭。我们都别总想着往后的事,好好活在当下,把眼下的每一天都过好。”
祈安望着她,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轻轻点头。
一旁的阿寒静静看着两人,眼尾早已泛红,只是悄然隐于灯影里。
待听到苗娘这番话,他缓缓敛去眼底的沉郁,语气坚定:“说得是,认真活过每一日,才不算白活,才不会给自己留遗憾。”
他抬眼看向苗娘,目光沉静而专注,似要将这话刻入彼此心间。
这番话彻底说开后,桌前凝滞的气氛终于散去,渐渐松快起来。三人没再纠结于荷华蛊,转而聊起些往日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