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州署大门,寒风刮在脸上,祈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瞧见巷口停着辆马车,她眯了眯眼,认出那是褚琰的车。没有犹豫,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车旁的白前早候着了,见两人过来,哈着白气上前,利落地将脚凳架在车辕边,垂手侍立。
祈安踩着脚凳上了车,褚琰紧随其后。
车厢内燃着小小的暖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炭香。祈安挨着车窗坐下,将头轻轻靠在微凉的车壁上,眼睫微微垂着。
褚琰解下大氅放在一旁,他看着祈安泛着红晕的脸颊,还有那微微发沉的眼皮,显然是酒意上了头。
他开口问道:“喝了多少酒?”,声音被车厢拢着,听起来柔和了许多。
祈安侧过头,直直地盯着褚琰,似乎在思考,好半天才慢吞吞回了句:“忘记拿解酒丸了。”声音软软的。
褚琰看着她眼底那点迷糊的水汽,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轻笑。倒还是头回见她这副模样,褪去了平日的沉稳,添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
祈安忽然想起什么,原本半眯的眼睛倏地睁大,亮闪闪的:“对了!今日的任务,我完成了。”
褚琰颔首,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认可:“做得不错。”
谁知这话刚落,祈安便蹙起了眉头,嘴角也微微往下撇,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又是‘不错’。”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望着他,似乎还藏着点小委屈。
褚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底漾起笑意,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是本王说错了。你今日做得极好,很是出色。”
这话说完,祈安抿着的嘴唇慢慢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两颊的红晕似乎更浓了些,她微微仰头,声音里裹着点雀跃:“谢谢殿下夸奖。”
祈安刚直起身子,还想说什么,嘴唇刚动,就被外头白前的急喝打断:“吁——”
紧接着,马车骤然一顿,轮轴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祈安只觉腰间一股大力,让她不受控地朝侧面倒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褚琰长臂一伸,拉住祈安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一使劲,下一瞬,祈安便重重撞进他怀里。
两人一同向后倒去,他的后背磕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更让他浑身一僵的是——唇上传来的刺痛。
“唔!”
痛呼声中混着一声极轻的抽气。
褚琰猛地睁眼,瞳孔骤然缩成一点。眼前的人近得能数清她颤动的睫毛,鼻尖抵着他的,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祈安的唇被撞得发麻,下意识想退,却被圈在腰间的手牢牢锁着。
她蹙起眉头,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褚琰近在咫尺的脸,他因方才的冲撞紧紧靠着车壁,下颌线绷得笔直,眼底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却又被他死死按在深处。
而她自己,竟不知何时稳稳坐在他膝头,裙摆铺在他玄色的衣料上,像团散开的云。
他的手还扣在她后背上,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挣脱的稳,显然是怕她再摔下去。
唇上那点酥麻还在蔓延,带着点奇异的温热。祈安下意识地轻抿了下嘴唇,棉花般柔软的唇瓣却恰好裹住了他的下唇。
褚琰的身躯猛地一僵,扣在她后背的手不知觉收紧了几分,指节都泛了白。
祈安猛地回神,抬眼便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平日里总是覆着层寒冰,此刻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暖炉里的炭火噼啪轻响,衬得两人交缠的呼吸愈发清晰。
“殿下,没事吧?方才突然窜出只黑猫惊了马,是属下失职!”白前的声音带着慌张,隔着车帘传进来,搅动了车厢里凝滞的空气。
祈安的意识在这一刻骤然清明,酒意瞬间被惊散。
她猛地从褚琰腿上弹起,慌忙坐回自己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死死攥着裙角。
胸腔里的心跳“咚咚”狂跳,撞得她呼吸都乱了,脸颊的红晕也比醉时更烈,烫得像要烧起来。
褚琰喉间动了动,压下那股莫名的滞涩,声音沉了沉:“无妨,接着走。”
马车重新缓缓驶动,车厢里恢复了平稳。
褚琰垂眸,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下唇。
“嘶”
移开手指一看——指尖沾着一小点刺目的红。
听到动静,祈安下意识转过头,正好看见他下唇正慢慢沁出的细小血珠,红得刺目。
心头猛地一跳,方才那点慌乱还没散尽,又添了几分无措。她张了张嘴,声音都有些发颤:“对……对不起王爷,我……我不是故意……”
褚琰抬眼,恰好对上她那双写满慌张的眸子,像受惊的小鹿。
“没事。”他出声安抚她,然后轻轻抿掉那点血珠。
可他这抿唇的动作,让方才唇瓣相触的柔软与微麻瞬间回笼,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凝在唇上。
她猛地低下头,脸颊“腾”地一下又热了起来,连带着耳朵尖都烫得厉害,只能盯着自己紧紧握在膝上的手。
褚琰看着她快埋进胸口的头,乌黑的发顶在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覆在眼底已久的冰霜,正在悄悄融化,烛火跳动着,将他眸底的波澜映得像初春解冻的湖水,漾着细碎的光。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他再次看向祈安,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仿佛在掂量什么、确认什么。
车厢外的车轮碾过雪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半晌后,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心下了然——那些模糊的念头,此刻有了分明的轮廓。
“坐那么远,若是再发生意外,本王可拉不住你了。”
耳边响起声音,祈安下意识抬眼望去,目光却先落在他唇上那点尚未褪尽的红痕上。她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坐得稳。”
褚琰看着她微颤的眼睫,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响,一下下敲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官驿的灯笼在黑夜中摇曳。
祈安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起身,掀帘时丢下一句:“殿下早点休息。”便不等回应,匆匆跳下马车,小跑着进了官驿。
“孙姑……”白前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将脚凳放好。
随后,褚琰从马车里下来,沉声说道:“让影卫盯好州署。”
“是。”白前躬身应着。
等他直起身时,官驿外早已没有了人影,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
他撇了撇嘴,把脚凳往车侧一塞,肩膀往上提了提:这俩人,今儿怎么都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