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风坡的第三日清晨,我们踏入了雾泽的边缘。眼前的景象与风蚀城截然不同:没有棱角分明的风蚀岩,只有望不到边际的灰白雾霭;脚下的土地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带着腐叶的腥气从泥缝里冒出来。阿青辫梢的银丝结此刻绷得笔直,尖端凝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在雾中微微发亮。
“这是‘引水珠’,”阿青用指尖碰了碰水珠,银丝结立刻往左侧偏了偏,“银丝遇水汽会生珠,珠尖指的方向就是活水所在。雾泽里的死水有毒,只有跟着活水流向走,才能避开瘴气最浓的地方。”
我低头看了眼时枢,青绿色的风纹正与银丝结产生微妙的共鸣,纹路间流动的光芒似乎能穿透迷雾,隐约照出前方丈余远的路径。自从逸风之简集齐后,时枢仿佛有了生命,不仅能感知风的轨迹,连带着水汽的流动也能捕捉——就像飞廉残影说的,风与水本是同源,能穿石的不只是水,还有借水势而行的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中的能见度突然变得更低,连银丝结的引水珠都黯淡了几分。阿青突然拉住我的衣袖,压低声音:“别出声,是‘雾影’。”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雾中隐约浮现出十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这些轮廓没有实体,只是由流动的瘴气构成,却能模仿人的动作——我们停下脚步,它们也静止不动;我们抬脚迈步,它们便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更诡异的是,这些雾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哀伤,仿佛凝结了无数迷路者的执念。
“雾影不会直接伤人,但会勾人回忆。”阿青从行囊里掏出之前备好的艾草,用打火石点燃,“祖父说,它们是被瘴气困住的魂魄,只要闻到草木的生气,就会暂时退去。”
艾草燃起的青烟在雾中形成一道淡青色的屏障,雾影果然开始躁动,轮廓变得模糊。但就在青烟即将散开时,雾影突然加速涌动,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身影,竟隐约有飞廉的形态——披着流云袍,周身环绕着虚幻的风鸟,只是那双眼睛是空洞的灰黑色。
“这是‘执念聚合体’!”阿青的声音带着惊慌,“是无数想跟风神学御风术的人,执念太重才化成这样!”
巨型雾影张开双臂,雾中的瘴气突然逆向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将我们往中心拉扯。时枢上的风纹剧烈闪烁,逸风之简的力量自动护在周身,却被漩涡的力道压得微微变形——这雾影竟能模仿风的轨迹,只是用的是瘴气凝成的“浊风”。
“不能用风对抗!”我突然想起老风灵的话,“风的本质是连接,不是对抗!”于是收束时枢的力量,任由浊风将我们往漩涡中心带,同时让风纹化作无数细丝,顺着浊风的轨迹游走。
奇妙的是,当风纹与浊风相遇时,那些灰黑色的瘴气竟泛起青绿色的涟漪,巨型雾影的轮廓开始不稳定。我趁机将艾草的青烟引向风纹,让草木的生气顺着风丝渗入雾影体内。
“唳——”雾影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飞廉的形态渐渐溃散,重新分解成十几个小雾影。这些雾影在青烟中盘旋片刻,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雾泽的水汽里。阿青惊讶地张大嘴:“它们……它们居然消散了?祖父说雾影从来不会消失的!”
我望着时枢上风纹流动的光芒,轻声道:“因为它们不是被驱散,是被‘接纳’了。”风能载物,亦能容物,浊风本是风的扭曲形态,当风纹以包容的姿态与之相融,执念自然会消散。
穿过雾影聚集的区域,银丝结的引水珠突然变得明亮,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拨开挡路的水藤,一片碧绿的水潭出现在眼前——潭水清澈见底,水底铺着白色的鹅卵石,与周围的浑浊形成鲜明对比。更奇特的是,潭面上没有雾,反而有一层流动的风膜,将瘴气隔绝在外。
“是‘风眼潭’!”阿青兴奋地拍手,“祖父说雾泽里藏着一处风与水共生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
潭中央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朵巨大的睡莲叶,叶心托着一块半透明的玉石,玉石里缠绕着一缕青色的风——正是逸风之简升级所需的“水风髓”。时枢感应到玉石的气息,风纹突然暴涨,在潭面上掀起一阵微风,睡莲叶便顺着风势缓缓向岸边漂来。
“小心!”阿青突然拽住我,指着潭底的鹅卵石,“那些石头不对劲!”
细看之下,那些白色的“鹅卵石”竟在微微蠕动,靠近睡莲叶的几块石头表面裂开细缝,露出里面黑色的眼珠——原来是些伪装成石头的“水蚀虫”,它们的外壳能分泌腐蚀性的粘液,专门捕食靠近水源的生物。
水蚀虫显然被风眼潭的动静惊动,纷纷从潭底游出,像一团团白色的潮水,朝着睡莲叶围拢过来。我刚想催动时枢的风刃驱赶,阿青却按住我的手:“别用风!它们的壳能吸收风的力量,越吹长得越快!”
她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粉末撒向水面:“这是‘枯水砂’,能让周围的水汽暂时凝固。”粉末入水的瞬间,潭面果然结出一层薄冰,水蚀虫的动作顿时变得迟缓。
但这办法只能暂缓片刻,薄冰很快就被虫群撞碎。我看着时枢上风纹与潭水的共鸣,突然想起在风眼泉时“怒涛之章”的水纹曾被激活——或许此刻,需要的是风与水的相济。
“阿青,借你的银丝结一用!”我解下腕上的银丝结,将时枢的风纹注入其中,再把银丝结抛向潭面。银丝遇风立刻变得笔直,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潭水的流动与风的轨迹连接起来。
“跟着水流的方向引风!”我对阿青喊道,同时催动逸风之简的力量,让风顺着银丝结的指引,在潭面织成一张旋转的网。水流被风网牵引,形成一道逆时针的漩涡,水蚀虫被漩涡卷得晕头转向,纷纷被甩向潭底的淤泥里。
睡莲叶终于漂到岸边,我伸手取下叶心的水风髓。玉石入手温润,里面的青色风缕与我指尖的风纹一碰,立刻化作一道青光融入时枢。时枢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风纹中开始流淌着水纹的轨迹,逸风之简的力量显然又精进了一层——不仅能御风,还能借风引水。
“快看!”阿青指着潭水中央,那里的水面正在旋转,渐渐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是通往雾泽深处的水道!”
洞口边缘的石壁上刻着与补天坛相似的纹路,显然是人为开凿的。我望着时枢上风纹指引的方向,那里的光芒直指洞口深处:“看来补天坛就在水道尽头。”
阿青用银丝结探了探洞口的水汽,点点头:“里面的水是活水,而且没有瘴气。我们可以乘木筏过去。”她从行囊里取出一个折叠的木筏,展开后足能容纳两人,“这是风蚀城特制的‘风筏’,底下有气囊,能借风势在水上滑行。”
将风筏推入洞口,果然感受到一股柔和的气流从深处吹来,推着木筏缓缓前进。水道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荧光苔藓,照亮了前行的路,苔藓的纹路与风语石上的符号隐隐呼应,像是在记录着风与水的交融史。
“你说,女娲娘娘为什么要把补天坛建在这种地方?”阿青趴在风筏边缘,用手指拨弄着水道里的清水。
我望着时枢上同时流动的风纹与水纹,轻声道:“或许正是因为这里有风有水。女娲抟土造人,离不开水土;飞廉御风而行,离不开气流。风与水,本就是创造万物的根基。”
风筏在水道里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光亮。穿出洞口的瞬间,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片巨大的圆形湖泊中央,矗立着一座通体雪白的祭坛,祭坛顶端托着一块巨大的彩色石块,正是传说中女娲补天剩下的“五色石”。湖面上没有雾,只有一层淡淡的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是补天坛!”阿青兴奋地站起身,风筏在她的动作下微微晃动,“我们到了!”
时枢上的风纹此刻亮得惊人,与补天坛顶端的五色石产生强烈共鸣。我知道,逸风之简的升级之旅还未结束,而雾泽深处的秘密,才刚刚开始揭开。湖面上的水汽随着风纹流动,在水面画出一道无形的轨迹,指引着我们驶向那座沉睡了千年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