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炭火盆驱散着初春的寒意,却驱不散三人之间那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洪承畴没有过多寒暄,待曹文诏与曹变蛟落座后,亲自为他们斟上热茶,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二位将军,行事……可有些不厚道啊。”他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试探,“既然已看清大势,欲择木而栖,为何不带上我洪某人一同商议呢?莫非是信不过洪某?”
曹文诏心中早有准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连忙拱手道:“督师何出此言?督师忠义之名,天下皆知,深受国恩,位极人臣。
末将等岂敢妄自揣测督师心意?更不知督师亦有……呃,亦有保全将士、顺应天命之意。”他将投降二字含糊带过,换上了更体面的说法。
洪承畴摆了摆手,收敛了那丝虚假的笑意,神色变得严肃而坦诚:“事到如今,就不必再说这些虚言了,二位,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朱由检的此前最后通牒已经摆在我的案头,限期剿灭伪夏,否则便要我项上人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此残破之师、腐朽之政,去对抗如日初升的大夏,无异于以卵击石,井底捞月!”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愤懑:“大夏火器之利,军容之盛,我数次上奏朝廷,言之凿凿!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朝廷诸公的猜疑,是陛下认为我畏敌怯战、推诿责任的斥责!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如今的大明,早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国库空虚,党争不休,百姓易子而食,军队欠饷哗变!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忠义可守?
洪某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更不愿拉着数万将士为我大明陪葬!改朝换代,本就是天道循环,顺势而为方是智者所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曹氏叔侄:“既然二位将军也有此意,那大家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同为降臣,正该同气连枝,彼此扶持,方能在这新朝之中,为自己,也为追随我们的弟兄们,谋得一条稳妥的出路,不是吗?”
曹文诏见洪承畴如此直白,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郑重抱拳道:“督师深明大义,洞察时局,末将佩服!督师所言极是!
大夏新立,前景光明,然其朝堂之上,身居高位者多为夏王起于微末时的从龙之臣,我等降臣,目前似乎唯有吏部尚书陆梦龙陆大人跻身部堂高位。
若我等降臣不自相团结,互为奥援,恐确实易被轻视,难以立足。”
然而,一旁的曹变蛟却摇了摇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不同于其叔父的锐利见解:“叔父,洪大人,请恕末将直言,我并不完全认同二位的看法。”
“哦?”洪承畴挑眉看向这位年轻的悍将,并无不悦,反而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变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曹变蛟站起身,语气坚定:“洪大人,叔父,成都一行,所见所闻,对我触动极大。
我以为,以夏王之心胸与志向,恐怕并非二位所想的那般注重派系出身。
大夏朝廷如今部堂初立,但刑部、卫生部、税务部、户部、教育部、工部,其尚书之位仍然空缺!
即便已设立的兵部、吏部、财政部,除尚书外,侍郎等副贰之职也极不完备,也仅有吏部有一位侍郎(顾君恩)。
若夏王是那等只知任人唯亲、论功行赏之徒,他麾下从龙功臣众多,何不将这些显赫官位尽数分封出去,以安众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陷入沉思的洪承畴和曹文诏,继续道:“由此可见,夏王志存高远,其意绝非偏安一隅,而在席卷天下,重开乾坤!
这些位置,他是为将来收取天下英才,治理万里江山所预留!只要我等真心归附,并能展现出足以安邦定国的才能,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夏王雄才大略,岂会因我等是降臣而弃之不用?
功劳大小,能力高低,他必然看在眼里!我们需要的不是结党自保,而是竭诚用命,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了洪承畴和曹文诏的心头。
他们习惯了明末官场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思维,此刻被曹变蛟点醒,才恍然意识到那位年轻夏王的格局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
洪承畴沉默片刻,缓缓颔首,脸上露出叹服之色:“没想到变蛟你一趟成都之行,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识……是洪某狭隘了,仍以旧日眼光揣度新朝雄主。
你说得对,大夏初开,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只要真有才干,何愁没有出头之日?是我等着相了,心思流于庸俗。”
曹文诏也抚须感慨:“变蛟所言,确实有理,夏王志向,非凡俗可比。”
但洪承畴毕竟老于政事,话锋一转:“不过,变蛟啊,道理虽是如此,然现实利益之下,纷争在所难免。
官位终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等若占据要津,总会触犯他人利益,引来嫉恨。这也是不得不虑之事。”
曹文诏接口道:“督师所虑甚是。不过,正如变蛟所言,眼下官位空缺极多,夏王又志在天下,正是我等驰骋之时。
只要我等效忠王事,秉持公心,不结党营私,不徇情枉法,以夏王之心胸,必会公正处事,我等但尽臣子本分即可,无需过于忧谗畏讥。”
洪承畴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随即抛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大夏律法严苛,我已多有耳闻。
据探报,其对投降士卒既往不咎,但对于军队中欺压百姓、滥杀无辜、杀良冒功等行径,却是深恶痛绝,查处极严。
陕西边军中,确有几位总兵、副将,往日里行事颇为……过火,劫掠地方、杀良冒功之事时有发生。
这些人,大夏定然容不下,二位觉得,该如何处置?”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这是一个极其现实且残酷的问题,曹变蛟沉吟片刻,率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