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是一名电工。2023年深秋,我被临时调派到上海静安区南京西路1266号——恒隆广场,负责为期一周的夜班电路巡检。在此之前,我早已听过那个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恒隆广场的双塔造型,并非建筑师声称的“龙门”寓意,而是一座巨大的、用以镇压邪祟的“香炉”。
11月15日,晚上10点30分,我第一次独自站在它面前。
秋夜的冷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生疼。恒隆广场在泛光灯的照射下,通体散发着一种不自然的惨白。主楼高耸,两侧的副楼以某种微妙的角度向内倾斜,在浓重的夜雾笼罩下,那形象深深地烙在我脑海里——不是龙门,绝不是。那分明是三炷正在静静燃烧的巨香,烟雾缭绕,直通天际。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让我呼吸都为之一滞。
“怎么,被咱们的‘香炉’镇住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保安队长老张,一个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他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笑容,像是调侃,又像是怜悯。
“张哥,别开玩笑了,哪有什么香炉。”我强自镇定地笑了笑。
老张没再接话,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交接班后,我独自一人待在b2层的配电室里。巨大的低压嗡鸣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数以千计的电缆像纠缠的巨蟒,通向这栋建筑每一个角落。晚上11点刚过,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嘶响,打断了这片机械的轰鸣。
在那嘈杂的电流底噪中,我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别的什么。
像是一个女人的哼唱声,调子古怪而哀婉,断断续续。紧接着,又变成了极细微的、仿佛被水淹没的哭泣。
“谁?谁在捣乱?”我对着对讲机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配电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杂音戛然而止。几秒后,老张紧张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工?你……你刚才在用对讲机唱歌?”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没有!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对面沉默了,只能听到老张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李工,”他最终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这楼……有时候会学人说话。以后听到什么,别问,别应,就当没听见。”
通话结束,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围了我。我定了定神,准备继续工作,却突然发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张泛黄的便签纸,似乎是从主配电箱的缝隙里飘出来的。上面用颤抖的繁体字写着:
“勿视炉中烟,勿闻阴间言,勿触无间土,子时莫独行。”
我认得这字迹,是前任夜班电工老刘的。他一个月前在这里值班时突然疯了,现在还在精神卫生中心。据说他发病时,一直疯狂地用指甲抠挖墙壁,反复尖叫:“它们在烟里!它们在烟里看着我们!”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我的内衣。
凌晨1点47分,一个维修任务派发到我手上:34楼女厕,报告灯光频繁闪烁。
34楼。我心头一紧,想起了另一个传闻。1994年大厦奠基时,有个名叫阿娣的女工,在浇筑核心承重柱的前夜,失足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基坑,连同大量混凝土被永远封在了那根支撑整座大厦的柱子里。
电梯在34楼打开,外面的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香烛燃烧后的味道。
女厕的灯光确实在闪烁,频率稳定得令人心慌。明,灭,明,灭。光影交错间,瓷砖墙壁上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舞蹈。我注意到最里面那个隔间门下,正缓缓渗出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不像血,更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混合的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隔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马桶后方与墙壁的缝隙里,塞着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我强忍着恶心,弯腰想看清楚些。
“咔哒。”
身后一声轻响,我猛地回头,发现隔间的门竟然自己关上了,并且传来了自动落锁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想去开门,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清晰地从马桶的排水管道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在了下面的管道内壁上。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咚……咚……咚……”,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那绝不是什么故障的流水声!那分明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垂直的管道,从这栋楼的最深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爬来!
最后一声巨响,几乎就响彻在正下方的管道拐弯处,震得马桶都微微颤动,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逃离这个隔间。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隔间门板下的缝隙——
外面,本该是空旷的瓷砖地面。
此刻,却有一双赤裸的、毫无血色的脚,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脚趾,朝着隔间内部的方向。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拉开门。门外空无一物,只有那滩暗红色的液体还在原地,似乎扩大了一些。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发疯般冲出女厕,冲向最近的消防通道。
楼梯间里异常安静,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发出昏黄的光。可空气中那股檀香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了。我沿着楼梯向下狂奔,心里默数着楼层。跑了两层,推开安全门,熟悉的34楼标识牌赫然映入眼帘——我回到了原点!
鬼打墙!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全身。对讲机在此刻爆发出老张嘶哑扭曲的喊叫,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干扰:“李哲!跑!别走楼梯!找电梯!3号梯!只有它能……”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折返走廊,拼命寻找着老张说的3号电梯。万幸,它停在这一层,门敞开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我冲了进去,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关门键和1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的瞬间,我透过那狭窄的缝隙,看到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一个低着头、身穿老式工装、浑身湿漉漉的身影,静静地显现出来。
然后,电梯猛地一震,开始运行。
不是向下,而是以一种失重的、疯狂的速度,向下坠落!
灯箱发出滋滋的悲鸣,光线剧烈闪烁,显示楼层的数字疯狂乱跳,最后定格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数字上:
-18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电梯猛地停住了。门,缓缓滑开。
门外的世界,不再是熟悉的办公楼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阴暗、充满水泥毛坯结构的空间,仿佛是大厦从未示人的内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水腥味和更浓郁的檀香。一根根巨大的、未经修饰的承重柱如同森林般矗立,上面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电缆。
而在这片“森林”中,漂浮着、游荡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形阴影。它们维持着各种扭曲的、痛苦的姿势,有的像是从高处坠落,脖颈折断;有的像是被重物挤压,肢体变形;更多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发出无声的哀嚎。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空间最中央那根最粗大的承重柱吸引。
水泥柱体里,封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那是一个穿着几十年前旧式工装的女人,她的身体与混凝土融为一体,只有面部和一只手的轮廓稍微清晰。她低垂的头,正在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抬起。
惨白的,被水泥侵蚀得斑驳不堪的脸上,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她的嘴角,开始一点点地咧开,形成一个无比僵硬、无比诡异的微笑。
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凝固的、灰白色的水泥。
“啊——!!!”
我发出了此生最凄厉的惨叫,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电梯门缓缓关闭时,那个女人在水泥中微微动弹的手指,以及充斥整个空间的、无数阴影同时转向我的“注视”。
……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1楼大堂光洁的地面上。老张和几个早班保安围着我,窗外天已微亮。
“李工!你总算醒了!你在配电室晕倒了!”老张一脸“担忧”地说。
公司调查结果是,我因低血糖和过度劳累在配电室晕倒,所谓的34楼报修记录根本不存在,监控也只显示我从未离开过b2层。
一切似乎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除了我工具袋里那团用纸巾包着的、依旧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除了我裤脚上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带着腥味的暗红色泥点。
除了我手机相册里,那张无意中拍下的、电梯监控画面的截图——画面里,是我惊恐扭曲的脸,而在我身后的角落,密密麻麻、影影绰绰,挤满了苍白而模糊的人影。它们低垂着头,身形扭曲,如同沉默的送葬队伍。
今天,是我来恒隆广场办理离职交接的最后一天。我坐在星巴克,写下这份记录,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始终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一眼那座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香炉”。
如果你未来因故深夜踏入恒隆,请务必记住我的遭遇:
当对讲机传来异响,切勿回应,那可能不是人类的声音。
若接到34楼及以上楼层,尤其是卫生间的报修,请务必等待同事同行,或直接忽略。
子夜时分,尽量避免使用消防楼梯。
最重要的是——永远、永远不要独自乘坐那部位于东侧的3号电梯。
因为它或许根本就不是电梯,而是那座巨大“香炉”的炉腔通道,连接着我们所认知的现实,与那片被水泥和怨念封存的绝望之地。
每一个走进去的独行者,都可能成为供奉这栋建筑的……一缕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