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在云层里炸得正凶,博望城的青石板缝里渗着血似的红,那是昨夜巡营士兵踩碎的桃花瓣。龙弈站在望楼最高处,蚕丝腰带勒得腰侧发紧 —— 阿婷绣的雷纹正贴着皮肉发烫,姑娘说这是艾草在驱邪,可他觉得,是山那头王翦的兵甲,把春寒都逼成了刀刃。
“统领!黑石岭的磁石矿出事了!” 亲卫的甲片撞在望楼木栏上,震得火星子从他腰间的火折子上跳出来,“赵将军的人说,南楚旧部偷运磁石去投秦军,还砸了咱们的铁工坊!”
龙弈低头看向城内,铁工坊的烟囱正冒着黑烟,那不是打铁的火星,是木料燃着的焦糊味。他忽然想起昨夜清点军械时,账册上二十面盾牌的缺口,还有泥地上那串深脚印 —— 鞋钉里卡着的银灰色碎屑,分明是赵部特有的锡料。
“让项老将军带三百人,把矿里的磁石全封进铅箱。”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缠着阿婷新换的布条,带着草木香,“钥匙,南楚旧部和赵部各执一把。”
中军帐的门被铁枪劈开时,项云的银须上还挂着矿洞的冰碴。老人将半截断裂的盾牌砸在案上,盾面镶嵌的磁石已经失了磁性,边缘的云纹被硫磺熏得发黑:“龙弈你看!这是南楚的纹饰,却在黑石岭被秦军捡到!赵勇那老东西非说是咱们通敌!”
话音未落,赵勇的铁枪已经抵在项云喉前。老将军的战袍还在滴水,靴底的泥浆在帐内画出蜿蜒的河:“项老头敢做不敢认?我亲卫在矿洞外抓到你部的人,正往磁石上泼硫磺水!”
龙弈忽然笑了。他捡起案上的锡屑,往磁石上一撒,原本吸附的铁屑瞬间坠落,在地上滚成小珠。“王翦的工匠最擅长用硫磺混硝石,” 他指尖碾着发黑的碎屑,声音比帐外的雷声还冷,“这锡料里掺的东西,倒是和秦军工坊的配方一模一样。”
帐外的惊叫声像被掐断的弦。龙弈冲出帐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穿透一个黑影的肩窝,那人怀里的瓦罐摔在地上,硫磺水溅起的白烟里,飘出块绣着 “赵” 字的布袋 —— 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故意仿的。
“是王翦逼我的!” 黑影在泥地里抽搐,脖子上的秦式项圈闪着寒光,“他说只要弄坏你们的磁石,就让我瞎眼的娘去咸阳治眼……”
龙弈盯着那串项圈,忽然想起赵彻今早说的话 —— 秦军的工兵营里,有个专给士兵治眼疾的军医。他转身看向舆图,落箭坡三个字被油灯照得发亮,那里的山洞是天然的陷阱,洞顶的裂缝刚好能放下百斤重的磁石阵。
“项老将军,” 他指尖在舆图上敲出轻响,“让你的人假装和赵部抢磁石,闹得越大越好。”
“那失了磁的石头……”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
“要的就是失了磁的。” 龙弈抬头时,帐外的雷声刚好炸开,“王翦不是想让咱们内讧吗?咱们就给他搭个戏台。”
惊蛰的第二日,落箭坡的晨雾里飘着血腥味。赵勇的铁枪挑着南楚士兵的衣襟,项云的亲兵举着失磁的盾牌往矿洞外冲,两方的骂声比山风还烈。黑石岭的密林里,王翦的斥候正躲在树后,把这 “内讧” 的场面记在羊皮卷上。
“放信号!” 龙弈站在坡顶,短刀出鞘的寒光惊飞了枝头的鸟。
项云的铁枪忽然从山洞里探出来,枪尖挑着的火折子在空中划出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洞顶的藤蔓突然断裂,千余斤的强磁石轰然落下 —— 那是用封在铅箱里的真磁石,混着赵部的精铁熔铸的杀器。
“怎么可能!” 王翦的吼声被磁石吸附铁甲的脆响淹没。他看着秦军的盾牌全被吸成一团,赵彻的骑兵正从山后冲出来,箭雨穿透雾层,在磁石阵上撞出星火。
龙弈坐在矿洞的石阶上时,朝阳刚漫过项云的银须。赵勇正把半块麦饼塞进项云手里,老将军们的铁枪靠在一起,在地上投出交叉的影。“铁工坊的钥匙,” 龙弈忽然开口,望着坡下正在分食干粮的士兵,“让南楚的铁匠教赵部淬磁,赵部的锡匠教南楚提纯。”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了三下,像是在叩首。赵勇抹了把嘴,把麦饼渣弹进火里:“明日我就带亲兵去矿洞,给项老头你打下手。”
暮色漫上山头时,龙弈摸了摸腰间的蚕丝带。阿婷绣的雷纹在篝火下泛着光,艾草的香气混着铁工坊的煤烟味,倒比任何酒都醉人。他忽然明白,王翦算错了最关键的一步 —— 磁石能吸铁器,却吸不住人心。
“统领,阿婷姑娘派人送新腰带来了。” 亲卫捧着个木盒,里面的丝线上掺着晒干的桃花瓣,“她说惊蛰过了,该换些暖春的味道。”
龙弈把新腰带系在腰间,忽然听见坡下传来笑骂声。项云的亲兵正抢赵勇亲卫的锡料,赵勇举着铁枪假装要打,却把自己的酒囊扔了过去。
他抬头看向星空,落箭坡的月亮格外亮,像阿婷新磨的铜镜。远处的山林里,新抽的笋尖正顶破冻土,带着要把整个冬天都掀翻的劲。
这天下的春天,总算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