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晨雾像打翻的牛乳,漫过博望城的垛口,将远处的山峦晕成淡淡的青影。龙弈站在粮仓的晒谷场,望着士兵们翻晒的秋粮,饱满的谷粒在雾中闪着珍珠般的光。阿婷新织的腰带系在腰间,棉线混着丝线的纹路里,藏着姑娘昨夜用月光石磨出的细粉,据说能驱潮气。
“王翦的细作混进城了。” 赵彻的弓靠在谷堆旁,弓弦上的新蜡在雾里泛着微光,他正用指尖拨弄箭尾的雕翎,“探马说他们在城南的破庙里接头,每次都用南楚的云纹玉佩做信物。”
龙弈的目光落在谷堆边缘的几粒杂色谷种上,那谷种的外壳泛着奇异的红,是秦地特有的 “血稻”。昨夜清点粮仓,发现西北角的粮囤矮了半尺,囤底的稻草里裹着些灰褐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桐油味 —— 那是军械坊给投石机上油时用的陈油。“让项老将军的人守住军械坊的后门。” 他忽然对亲卫说,声音被雾吞掉一半,“告诉他们,每桶桐油都要贴上双封条,南楚旧部和赵将军的人各执一枚印鉴。”
中军帐的油灯被风搅得忽明忽暗,项云的铁枪挑着块染血的布料闯进来。老人的银须上挂着雾珠,枪缨的红绸被露水浸得沉甸甸的:“龙统领请看。” 他将布料往案上一铺,上面绣着的赵字旗被利器划破,破口处沾着些暗绿色的汁液,“南楚旧部的士兵说,这是被赵将军的人用刀挑的,还说…… 要让咱们知道谁是主。”
赵勇的铁枪几乎同时撞开帐门,老人的靴底在地上拖出两道湿痕,枪杆上的木纹里嵌着草屑:“项老头莫要颠倒黑白!” 他从怀里掏出块撕碎的衣角,重重拍在案上,“这是在粮仓后墙捡到的,上面的云纹绣得歪歪扭扭,分明是东齐仿造的南楚针法!”
龙弈的指尖划过那块布料的破口,暗绿色的汁液在指尖凝成胶状,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蓖麻味。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血稻,王翦军中的工匠最擅长用蓖麻汁给布料做标记。“这汁液不是咱们的染坊所制。” 他将指尖的胶状物蹭在帐壁的白麻纸上,晕开的痕迹泛着诡异的蓝,“是秦地特有的蓖麻品种,毒性比咱们的强三成。”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药箱落地的脆响混着雾声格外刺耳。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挑着个黑影从药库的天窗跃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那人怀里的瓷瓶,瓶身上的云纹画得潦草,是秦地工匠惯用的写意笔法。
“他往药碾里掺东西!” 苏雅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药材,指尖捏着半片被碾碎的曼陀罗,“我刚晒好的安神药,全被他毁了!”
黑影被按在地上时,瓷瓶摔得粉碎,流出的液体在青砖上漫开,泛着油亮的光。“是王翦的人逼我的!” 他忽然哭喊起来,额头在地上磕出闷响,“他们说只要弄坏你们的安神药,再嫁祸给南楚旧部,就让我儿子去秦地学打铁……”
龙弈的目光落在碎瓷片旁的半枚玉佩上,那玉佩的云纹边缘有整齐的断裂痕,与赵彻在破庙捡到的残片严丝合缝。他忽然注意到项云铁枪上的云纹,那纹路里藏着的细小凸起,正是南楚工匠特有的浮雕手法。“把粮仓的账册拿来。” 他对军需官说,声音平静得像深潭。
账册翻开时,油灯在 “九月初七” 那页抖了抖。上面记载着领走十石血稻的人,署名是赵勇的远房表亲,可赵勇的表亲三年前就病逝了。“这字迹模仿得很像。” 赵勇的铁枪在账册上轻轻一点,老人的银须微微颤抖,“但我赵家的账册要用墨笔圈点,这上面画的是朱砂圈。”
龙弈忽然笑了,指尖在舆图上的 “黑风口” 三个字上画了个圈:“王翦想借咱们的手清理赵将军的人,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项云,“明日让你的人去黑风口劫秦军的粮道,故意让王翦的斥候看见。”
子夜的露水打湿了校场的青石,龙弈站在粮仓的地窖前,望着赵勇指挥士兵转移血稻。老人的铁枪在黑暗中划出低低的弧线,银须上的水珠滴在谷粒上,发出细碎的响:“统领真要让项老将军去当诱饵?”
“黑风口的栈道有秦军的旧机关。” 龙弈的手按在地窖的铜锁上,那铜锁上的饕餮纹与项云令牌上的如出一辙,“我让赵彻在栈道口的老柏树上系了黄绸带,看见绸带飘动,就带兵抄后路。”
次日清晨的黑风口,项云的铁枪果然如预期般挑着秦军的军旗冲在最前。两侧的崖壁上,王翦的伏兵忽然涌出,滚石如雷般砸下,将南楚旧部的队伍困在栈道上。“龙弈果然中计了!” 王翦的笑声在谷里回荡,他挥手下令,“启动机关!”
就在此时,赵勇的铁枪忽然从栈道下方的暗洞里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晨雾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赵将军的士兵纷纷转动绞盘,隐藏在栈道下的暗板 “轰隆” 打开,滚石瞬间坠入深渊 —— 那些绞盘,正是用军械坊失窃的桐油保养的。
“怎么可能!” 王翦的惊呼声被滚石的轰鸣淹没,他望着从谷后杀来的赵彻,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站在黑风口的崖顶,看着秦军在夹击下溃散。凌丰的银枪挑着秦军的令旗,枪尖的寒光映着朝阳;苏雅的药箱放在栈道的石台上,姑娘正用新配的安神药给受惊的士兵服下;项云的铁枪斜倚在崖边,银须在风里飘得像团雪。
战斗结束时,秋阳穿透晨雾,给山谷镀上了层金辉。龙弈坐在秦军遗留的帐幕里,看着项云和赵勇分食一块麦饼,老人的铁枪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以后粮仓的钥匙,” 他忽然开口,目光掠过谷口的栈道,“由两位将军各派一人共同掌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人的银须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统领说得是。”
赵勇也点了点头,将半块麦饼递给项云:“之前是老夫固执了。”
龙弈笑了笑,摸了摸腰间的腰带。阿婷织的纹路果然管用,里面的细粉让棉线始终干爽。他知道,统一天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像这秋分的日光般透亮,再险的栈道也能走成通途。
暮色漫过黑风口时,士兵们在谷中燃起篝火。南楚旧部的士兵教赵勇的亲兵辨认血稻,赵勇的亲兵则演示如何转动绞盘。项云正在擦拭缴获的秦军玉佩,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石磨上,箭囊里的羽箭在火光中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阴谋诡计,而是靠人心的相通。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懂得彼此的心意,这天下,才能真正迎来安宁。
月光爬上崖顶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越不过的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