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冲天而起、撕裂夜幕的璀璨光柱,持续了约莫十息时间,其耀眼的光芒才如同潮水般缓缓收敛,最终彻底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空气中尚未平息的能量涟漪,无声地荡漾开去,搅动着残留的焦糊气息与尘埃。
村口的大地终于停止了剧烈的震动,方才那如同沸水般翻涌不休的焦黑泥土也渐渐平息下来,只留下一个巨大、狰狞的深坑,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坑壁边缘的泥土簌簌滑落,露出新翻出的、带着潮湿地气的内里。
井生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震颤的地面上爬起身,顾不得满身泥污和筋骨的酸痛,急切地探身向那深不见底的坑底望去。只见坑底中心,那块古老而神秘的残碑依旧巍然矗立,仿佛亘古长存,任凭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冲击也未能撼动其分毫。然而此刻,碑体表面那些原本狰狞可怖的蛛网般裂痕,竟被某种柔和而强大的力量弥合了不少,不再向外逸散令人不安的不祥气息。而更让井生心神剧震的是,那深藏于大地之下、曾狂暴肆虐几乎要摧毁一切的龙脉之力,似乎也彻底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能量,如同沉睡的巨人平稳的呼吸,又似深埋地底的甘泉,其中竟仿佛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在古碑周围缓缓流淌、循环往复,形成一种微妙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温润光晕。
成功了?!那纠缠万古、意图炼化龙脉的邪恶阵法,真的被逆转瓦解了?!
巨大的、几乎要将胸腔撑裂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井生!他屏住呼吸,仿佛能清晰地聆听到,在脚下这片古老土地的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舒缓的、如释重负的叹息。那叹息声饱经沧桑,仿佛一个背负着万载枷锁的巨人,终于卸下了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重负,连带着整片土地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轻盈了些许。
与此同时,后山方向,那持续了许久、令人心胆俱裂的猛烈攻击轰鸣声,再也没有响起。相反,风中隐隐传来一些混乱嘈杂的呼喊和短促的惊呼声,其间还夹杂着兵刃碰撞的零星脆响,显然,柳家的人马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们理解的天地异变彻底震慑住了,陷入了巨大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之中,连阵型都出现了骚动。
就在此时,紧握在井生手中的镇龙尺,传来一阵温和而清晰的波动,如同一位智者的低语,不仅肯定了他成功的判断,同时更传递来一丝至关重要的信息:龙脉本体那遭受的致命重创并未完全愈合,其根基依旧脆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但持续了整整万年的、被强行炼化抽取的痛苦枷锁已被彻底解除!其原本濒临溃散的灵性得以保全,此刻正遵循着古老的本能,开始进入一种深沉的自我修复和漫长的沉睡状态。假以漫长的时日,或许真有重现生机、再续龙脉辉煌的希望。
虽然未能彻底、完全地将其从深渊中解救出来,但这无疑已是当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是绝境中搏出的一线曙光!是黑暗长夜后刺破云层的第一缕晨曦!
井生长长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涌上鼻尖,几乎要让他喜极而泣。他撑着膝盖,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镇龙尺忽然又微微震动起来,尺身轻轻转动,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稳稳地定在了李家庄的方向。井生心中一动,立刻收敛心神,集中意念通过之前布下的水镜秘术感知过去。水镜中模糊地映出景象:柳刑和柳行云等人已然狼狈不堪地从后山撤出,正聚集在李家庄内一处较为完好的院落里。他们似乎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柳刑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柳行云则眉头紧锁,其他人亦是神色各异。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阴云,眼神中混杂着震惊、愤怒与难以掩饰的恐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他们显然被这最后惊天动地的异变彻底打乱了阵脚,完全搞不清状况,巨大的挫败感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正迅速激化着他们内部的矛盾,分歧已现。
而更让井生心头一凛的是,在那水镜感知的边缘地带,一股熟悉的、如同万年寒冰般冰冷的黑袍人气息,再次一闪而逝。那气息仅仅在极远处极其短暂地窥探了一下村口异象的残余波动,便如同鬼魅般再次悄然退去,瞬间隐匿无踪,再无半点痕迹可循。其态度,似乎比之前更加谨慎小心,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好奇?如同暗中观察着棋局变化的猎手。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井生拖着疲惫不堪、仿佛灌了铅的身体,一步一挪,缓缓走回村子。村民们早已被那最后的通天光柱和地动山摇的异象惊动,此刻正惊魂未定、忐忑不安地聚集在村中空地上,彼此搀扶着,目光惊恐地望向村口方向。孩童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老人拄着拐杖,脸上满是后怕。看到井生一身尘土、脚步踉跄地回来,众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急切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井生…刚…刚才那是…”老王头挤在最前面,声音颤抖得厉害,手指着村口的方向,老脸上满是惊惧,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井生看着村民们那一张张惊惶失措又带着深深期盼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回答:“没事了…那些坏人…暂时被打退了…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大家放心,危险过去了。”
他无法解释太多龙脉、阵法之类的玄奥之事,但村民们似乎从他疲惫却坚定的眼神中,听懂了他话语中最关键的含义——那致命的威胁暂时远离了。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纷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长长吁气,有人互相安慰着,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扎着羊角辫的春丫从人群中灵活地挤了过来,小手紧紧拉住井生沾满泥土的袖子,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崇拜:“井生哥,你好厉害!刚才那光,好大好亮!把坏人都吓跑啦!”
井生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望向远处那在夜色中沉寂下来的后山轮廓,心中默默道:真正厉害的,是那条历经万年炼化之苦、饱受折磨却依旧顽强渴望新生的古老龙脉;是那些在历史长河中默默守护此地、留下镇龙尺与阵法的无名先民;是手中这柄蕴藏着无尽守护意志的镇龙尺;是豁出性命断后、创造机会的萧先生……自己,只是恰好被命运选中,做了此时此刻应该做、必须做的事罢了。这份力量与荣耀,并不独属于他一人。
他猛地想起还在后山独自断后的萧玦,心中涌起强烈的担忧,正想向村民询问是否有他的消息,却见通往村后的那条崎岖山路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正跌跌撞撞、踉跄着走来,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月光洒落,映照出那人熟悉的身形和沾满尘土、血迹斑斑的衣衫,衣襟处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撕裂,不是萧玦又是谁?
他虽然浑身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显得虚弱紊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穿透人群的喧嚣与距离的阻隔,直直落在井生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萧玦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却又无比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仿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无需言语,千般感慨,万种情愫,尽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流淌、确认。
这一卷的惊涛骇浪,似乎终于在此刻告一段落。龙脉得以喘息,暂时摆脱了被炼化的绝境;咄咄逼人的恶客暂时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与惊疑。但井生心中雪亮,柳家绝不会就此死心,他们贪婪的野心和对龙脉的觊觎不会消失,短暂的混乱后必是更疯狂的图谋;那个行踪诡秘、气息冰冷的黑袍人依旧潜伏在暗处,其身份与目的成谜,如同一根隐形的刺;而手中镇龙尺所蕴含的深奥力量与沉重责任,其奥秘才刚刚向他揭开冰山一角……未来的路,注定漫长而艰险,荆棘密布。
但无论如何,希望的种子已然在今晚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悄然播下。废墟之上,已有新芽萌动的契机。
深邃的夜空下,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仿佛屏息。仿佛有一声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龙吟,如同最轻柔的叹息,自大地深处升起,轻盈地融入旷野的风声,乘着清凉的夜色,悠悠地吹向那未知的、充满变数却也孕育着可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