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后半夜，注定鸡飞狗跳。
三只墨家机关鸟，一架城外摔碎烧成炭，一架砸进民居区引发恐慌，最后一架摇摇晃晃，一头栽向城西那片多是中低级官员宅邸的坊市。
黑冰台的少年们如嗅到血味的幼狼，分作三股直扑目标。嬴昭坐镇大营，小脸上不见半分睡意，唯有冰一般的专注，静候回音。
王贲最先回报：“殿下，城外那架碎成渣烧成灰了，屁都没找到！”声音满是沮丧还带着烟熏味。
“无妨，清理干净，注意安全。”嬴昭并不意外。
另一队追查民居区残骸的人也报：残骸被卫尉军和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无法细查，只远观结构尽毁。
重心，全压在了蒙毅追踪的那架——坠入城西官员坊区的机关鸟上！
蒙毅带人赶到时，那机关鸟正以一种扭曲姿势砸穿某处府邸后院偏房屋顶，半截卡在瓦砾里，兀自冒黑烟，噼啪作响。
幸好这府邸主人是个闲散小官，早吓破了胆，哪敢阻拦持黑龙旗、杀气腾腾的黑冰台少年军。
“清场！闲杂人退开十丈！”蒙毅厉喝，少年们瞬间散开控场。
他带两名心细队员，小心翼翼靠近冒烟残骸。
近了看，更觉这机关造物的精巧与狰狞。木翼断裂，露出内里复杂齿轮连杆，金属件扭曲变形，散发焦糊味。腹部喷洒毒蒺藜的孔洞装置已破损。
“仔细搜！任何文字、标记、特殊纹路，统统留意！”蒙毅压低声，自己也拔出匕首，小心撬动碎木板。
残骸不稳，碎屑零件不时掉落。空气里满是焦木味和种奇特类似松油的气味（或是驱动燃料）。
一少年从齿轮堆里抠出小块焦黑布片，似是什么衣物碎片。
另一人发现截断裂金属管，上有细微刻痕，难以辨认。
时间流逝，东方天际已露鱼肚白。
蒙毅心焦，若天明后更多人马来，搜查更棘手。他深吸气，目光扫向机关鸟核心躯干——那里损毁较轻，结构却最复杂。
他示意同伴帮忙，用刀剑小心撬开一块松动厚木板。
板下是更多交织的铜线、齿轮及一种黑色胶质填充物（用于减震密封）。
就在他几近放弃时，匕首尖忽触到一硬物，异于周遭。
他心下一动，更小心地剔开周围黑胶与线缆。
渐渐，一个约婴儿拳大小、呈不规则多面体、似深色玉石或金属的造物显露出来。它巧妙嵌于核心位，表面布满极细微刻痕，大多已被烟熏燎模糊。
但就在其中一个平面上，蒙毅瞥见了一丝异样！
非自然磨损，也非撞击所致，而是一个极小却清晰的——烙印！
他立刻凑近，用袖子猛擦那平面，吹开灰烬。
借熹微晨光，他终于看清那烙印。
一个古老、充满蛮荒气息的图腾——只踏烈焰、仰天咆哮的狰狞巨兽侧影！
这标记，他曾在父亲蒙恬书房那份关于六国余孽的机密卷宗上见过！
这是……楚地项氏一族的家族图腾！象征其先祖勇武霸道！
“找到了！”蒙毅心跳骤停，几乎吼出！
他强压激动，用匕首更小心地试图撬下整个核心部件。这很可能是驱动或控制核心之一！
然，就在匕首发力瞬间——
咔哒。
一声极轻微机括声自核心内部传出！
蒙毅脸色剧变，想也不想向后猛扑！
“退！！”
他嘶吼着，将身边两发愣少年狠狠推开！
三人扑倒刹那——
轰！！
一声闷爆自残骸核心炸开！
火焰黑烟瞬间吞没那片区域，无数细小零件与碎裂玉石金属片四溅！
冲击波将蒙毅三人掀飞在地，好在距离稍远有准备，只震得气血翻涌，灰头土脸。
等他们咳着爬起，再看残骸，心凉半截。
核心部位彻底炸毁，只剩焦黑大洞冒青烟。那带项氏标记的核心部件，显已在自毁中化为乌有。
“该死！”一少年懊恼捶地。
蒙毅脸色铁青，挣扎起身走至爆炸点，望一片狼藉，眉头紧锁。
标记见到了，物证……没了。
倏地，他目光被爆炸崩至脚边的一块小小、边缘锐利的深色金属碎片吸住。这碎片似是核心部件最边缘一小部分，爆炸中侥幸残存。
他弯腰拾起碎片，入手冰凉。
翻过来一看，心脏再次狂跳！
碎片内侧，那小小咆哮巨兽侧影烙印，竟完好保留！虽只完整标记一小部分（约三分之一），但那独特线条神韵，绝不会有错！
“快！回营！报侯爷！”蒙毅紧攥那枚滚烫金属碎片，如握烙铁，声音激动沙哑。
……
黑冰台营地。
嬴昭听完蒙毅详报，伸出小手。
蒙毅小心翼翼将那枚带烟熏痕的金属碎片，放入嬴昭白嫩掌心。
碎片很小，边缘锋利，残留爆后高温。
嬴昭低头，细凝视碎片内侧残缺却狰狞的巨兽烙印。指尖轻拂过凹凸纹路，眼中无惊，唯有一片深沉的、与年龄极不符的冰冷寒意。
“项氏……楚国……”他低声自语，嘴角弯起冰冷弧度，“果然不止墨家。好个诸子百家，好个六国余孽，阴魂不散。”
他抬头看蒙毅王贲：“此事到此为止。所有参与今夜行动者，下封口令。碎片存在，绝不可外泄。”
“诺！”二人虽惑，却毫不犹豫应下。
“殿下，我们是否即刻上报陛下，发兵……”王贲心急，忍不住问。
“不。”嬴昭打断他，小手指摩挲碎片，眼中算计光芒闪烁，“一个残缺标记，说明不了什么。项氏大可矢口否认，反诬栽赃。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藏更深。”
他走至营帐口，望咸阳宫方向，晨曦映照稚嫩侧脸，却透出令人心悸的沉稳老辣。
“他们目标是火云薯，是动摇大秦国本。一次不成，必有二次。”
“既然他们喜藏暗处……”嬴昭声轻，却带刺骨寒，“那我们便陪他们玩玩。”
“传令：试验田明日始，‘正常’收割。放消息，就说虽遭袭击，但祥瑞无损，首批火云薯优先犒劳陇西边军。”
他转身，将那枚冰冷金属碎片紧握手心。
“给他们一个……不得不再动手的理由。”
“然后，连根拔起！”
营帐内静下。蒙毅王贲望那手握碎片、眼神锐利的小小身影，似已见更大风暴，正于他掌中酝酿。
项氏的标记，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之下，暗流汹涌。而我们的镇军侯，已张网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