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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天色未明,冬日的寒气凝固在显阳殿的每一寸空气里。曹叡几乎一夜未眠,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心神全系于黄皓今日将执行的那个微小却可能带来巨大变数的“动作”上。他早早起身,裹着厚裘,坐在内殿窗边的阴影里,面前的《春秋》摊开着,目光却久久未曾移动。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殿外隐约传来宫人洒扫庭院的沙沙声,远处偶尔响起内侍省传唤的低语,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曹叡的耳力似乎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分辨出黄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何时离开了外间,何时又返回。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黄皓按照计划,在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悄然将银豆子“遗落”在那段僻静廊道角落,又伺机在韩姓老吏经过时,完成那看似不经意接触的动作。

风险极小,却关乎全局。

若成功,那枚蕴含特殊符号的油纸包,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可能悄无声息地沉没,也可能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而这涟漪,或许就能被黑暗中等待的眼睛捕捉到。

若失败……曹叡不敢深想。韩吏若心生疑虑上报,或者粘附的油纸包提前脱落被发现,甚至整个过程被司马昭的暗哨察觉……那么,他和黄皓的处境将立刻变得极其危险。司马懿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追查之下,墙洞的秘密也可能暴露。

这是一场以身为饵、以整个局面为注的豪赌,而赌注,是他和曹魏最后的气运。

“陛下,药煎好了。”黄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曹叡转过头,看到黄皓端着药碗,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和紧张。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味在舌尖弥漫,却不及心中万一。

“如何?”曹叡用极低的声音问,目光直视黄皓。

黄皓微微点头,嘴唇几乎不动:“银豆已落,位置自然。韩吏约莫卯时三刻经过,老奴……已办妥。”他说的“办妥”,自然是指粘附油纸包之事。

曹叡心中稍定,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这只是开始。韩吏何时出宫?途中会发生什么?油纸包何时脱落?又会被谁捡到?有无可能被司马懿的人先一步截获?无数未知如同阴云,笼罩心头。

他挥了挥手,示意黄皓退下。自己则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穿透宫墙,看到洛阳城南城喧嚣的市井,看到“骆驼巷”那狭窄拥挤、尘土飞扬的街道。

等待,成了最煎熬的刑罚。

辰时,太医署的例行请脉被黄皓以“陛下尚在安睡”为由婉拒。巳时,有小宦官送来几份无关紧要的节庆贺表,曹叡看也未看,让黄皓收下。午时,简单的午膳后,曹叡依旧枯坐,书卷不曾翻动一页。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宫外那个姓韩的老吏身上。按照惯例,韩吏应在巳时前后出宫,前往南城药铺。此刻,他应该已经在宫外,或许正在某个药铺验看药材,或许正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而那张油纸包,或许已经悄然从他袍角脱落,飘落在某个角落……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的光线由昏暗转为清冷,又渐渐暗淡下去。冬日天短,未时刚过,暮色便已开始侵染天际。

曹叡的心,也随着天光一点点沉下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可能是最坏的消息。

黄皓每隔一段时间便悄然观察皇帝的神色,心中亦是七上八下。他比皇帝更清楚执行细节的微妙与风险,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他只能不断祈祷,希望一切顺利,希望那枚“石子”能落入正确的水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曹叡和黄皓同时心头一紧,目光瞬间投向殿门方向。

来的是内侍省一名传话的小宦官,神色平常,在殿外躬身禀报:“陛下,大将军府遣人送来年节赏赐清单及部分贡品,请陛下过目。另,大将军言,陛下静养,不敢叨扰,清单可由黄公公代为接收呈报。”

虚惊一场。曹叡和黄皓都暗自松了口气。司马懿此举,既是例行公事的尊重,也是不露声色的试探——借着送年礼,探查皇帝的状况和反应。

“知道了。”曹叡隔着门,用略显虚弱的声音应了一句,“黄皓,你去办吧。”

“诺。”黄皓躬身领命,随那小宦官退了出去。

殿内又剩下曹叡一人。他缓缓起身,走到那幅写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字幅前,驻足凝视。父皇的字迹,力透纸背,仿佛能感受到书写时那份沉重的戒惧。自己如今,不正是行走在深渊薄冰之上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纸面。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外间书房通往内殿的门帘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风。殿内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并无气流。

曹叡的心猛地一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片区域。

门帘是厚重的锦缎,底部距地面约半尺。此刻,在那缝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小的、颜色深暗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光线角度恰好,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什么?何时出现的?刚才黄皓出去时带进来的?还是……有人趁刚才小宦官传话、黄皓离开的短暂间隙,悄然放入?

无数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曹叡强压下立刻上前查看的冲动,他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殿外的动静——只有远远的风声和黄皓隐约与人交谈的模糊声响。然后,他装作活动脖颈,缓缓转过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地面。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小片折叠起来的、颜色近乎深褐的粗麻布,只有指甲盖大小,混杂在地毯织纹的阴影里,极不起眼。

麻布?

曹叡的心脏骤然收紧,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踱步过去,仿佛只是在殿内随意走动,经过那片麻布时,脚下微微一滞,鞋尖极其自然地将那东西轻轻拨动,掩盖在袍摆之下。然后,他走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一卷书,同时弯腰,借着取书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片麻布拾起,紧紧攥在手心。

麻布入手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似乎混合了草药和尘土的气息。

曹叡直起身,握着书卷和麻布的手背在身后,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缓步走回暖榻,坐下,将书卷放在膝上,借着身体的遮挡,缓缓展开了那片麻布。

麻布很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件旧衣服上匆忙撕下。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道用某种暗红色(疑似干涸血迹或特殊染料)画出的、极其简单的竖线,竖线旁边,点着一个同样颜色的小点。

竖线?小点?

曹叡的眉头紧紧锁起。这不是他让黄皓传递出去的鬼画符!也不是他认知中任何已知的暗记!是谁?通过什么方式?在黄皓刚刚执行计划、韩吏可能刚出宫不久的此刻,将这样一片含义不明的麻布,送到了他的寝殿之内?

是“影卫”的回应?他们看到了符号,用这种方式确认?可这暗记他看不懂。

是司马懿的试探?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还是……宫中其他未知势力?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曹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显阳殿,比他想象的更加“通透”,更加危机四伏!他自以为隐秘的计划和动作,或许从一开始,就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他迅速将麻布重新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掌心,仿佛那是一件烫手的烙铁。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黄皓很快回来了,禀报了接收清单的事宜。曹叡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靠近。

“今日,可有人异常接近过外间书房门帘处?”曹叡用几乎只有气声的音量问道。

黄皓一愣,仔细回想,摇了摇头:“除了方才传话的小宦官在殿外,并无他人靠近。老奴回来时,也未见异常。”他见皇帝神色凝重,低声问,“陛下,可是……”

曹叡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团深褐色的麻布。

黄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这……这是……”

“就在你方才出去时,出现在门帘下的。”曹叡的声音冰冷,“不是你的人?”

“绝非老奴安排!”黄皓急道,“老奴行事,绝不敢擅作主张,更不会用此等不明之物!”

曹叡相信黄皓。那么,这片麻布的出现,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司马懿的监控已经无孔不入到了能在他寝殿内随意放置物品的程度;要么……宫中还存在着一股连司马懿也未必完全掌握、却关注着皇帝动向的第三方势力!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局势的复杂和危险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他将麻布递给黄皓:“仔细看看,可识得此物或此记号?”

黄皓颤抖着手接过,凑到灯下反复查看,又闻了闻,最终茫然摇头:“老奴从未见过。这麻布极普通,宫中杂役或低等侍卫所穿衣物,或是……某些做粗活的老宫人所用。这红色……似是干涸已久的血迹,又不太像。”

曹叡沉默。他将麻布要回,再次握紧。这东西不能留,但也不能随意丢弃。

“烧了。”他最终下令,“用铜盆,仔细烧尽,灰烬处理干净。”

“诺。”黄皓立刻照办,小心地将麻布投入取暖的铜盆中,看着火舌将其吞噬,化为黑灰,再用火钳细细捣碎。

火光映照着曹叡苍白而沉静的脸。意外出现的麻布,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因计划启动而升起的一丝躁动,让他重新回到那种极致冷静、也极致警惕的状态。

韩吏那边的“石子”尚未有回音,宫中却先出现了来历不明的“信号”。这盘棋,比他想象的更加错综复杂,暗子遍布。

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耐心。在确认那片麻布的含义和来源之前,任何进一步的行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等待,依旧是主旋律。但这一次的等待,多了几分诡异和莫测。信风已起,却不知吹向何方,又裹挟着怎样的暗潮与杀机。

同一日下午,大将军府。

暗枭再次出现在司马懿的书房,这次他的汇报内容,让司马昭都感到了些许意外。

“……韩能(韩吏全名)今日巳时一刻出宫,按例前往南城‘济世堂’、‘仁和馆’等三处药铺验收药材。过程无异常,巳时三刻于‘仁和馆’外与药铺掌柜发生轻微口角,因一批黄柏成色问题,争执约半盏茶时间,后妥协收货。午时初,于‘骆驼巷’口‘张记’食肆用午饭,饮浊酒半壶。未时,携药材返回太医署。全程未见与可疑人员接触,亦未发现其传递或接收任何物品。”

司马昭皱眉:“如此说来,曹叡并未通过此人传信?”

暗枭迟疑了一下,道:“韩能行为轨迹确无破绽。但有一处细节……眼线禀报,韩能在‘骆驼巷’口食肆吃饭时,曾起身如厕,其座位靠近巷口,人来人往。眼线因角度所限,未能时刻紧盯其袍服下摆。其返回座位后不久,便结账离开。眼线事后在其座位及附近仔细搜寻,并无发现。”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利用如厕或人群拥挤的短暂间隙,丢弃或传递了微小物件?”司马昭追问。

“不无可能,但无法证实。物件若极其微小,如纸条、蜡丸,落入尘土或被人无意踢走,难以追查。”暗枭谨慎答道,“且韩能返回宫中后,我等已借故对其周身及携带物品进行暗查,未发现异常。其神色如常,未见紧张或异常收获之喜。”

司马懿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缓缓开口:“曹叡若用此等低层吏员,必求稳妥。直接传递有形之物风险太高,更可能是一种……无形的信号,或者,只是投石问路。即便韩能真的做了什么,他自己也未必知晓全貌。”

他看向暗枭:“‘骆驼巷’附近,今日可有其他异常?比如,有无特殊人物出现?有无拾获不明物品的传闻?或者,有无看似无意义的涂鸦、符号新近出现?”

暗枭摇头:“已加派暗探混入,目前汇报,巷内赌坊、暗娼、私酒交易如常,未见特殊集会或陌生面孔长时间盘桓。涂鸦符号之类,本就杂乱,难以甄别。”

司马懿手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曹叡按兵不动数日,突然在年关前夕,通过一个不起眼的药材吏出宫,这本身就有蹊跷。即便没有实证,也足以引起警惕。或许,曹叡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让人捉摸不定,从而分散注意力,掩护其真正的意图?

“显阳殿今日有何动静?”他转而问道。

“曹叡整日未出内殿,太医请脉亦拒。黄皓除接收年礼清单外,未见异常出入。殿内安静。”暗枭答道。

“安静……”司马懿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精光闪烁,“有时候,过分的安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继续严密监控显阳殿,尤其是人员出入和物品传递。对韩能,也不必放松,将其家人也纳入监控范围,看他近日有无额外收入或异常消费。”

“诺。”

暗枭退下后,司马昭忍不住道:“父亲,是否我们太过敏感了?或许曹叡真的只是病体不适,并无动作?”

“昭儿,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尤其是当他身处绝境之时。”司马懿沉声道,“曹叡越是安静,越可能是在酝酿风暴。韩能之事,无论有无实据,都告诉我们,他并没有放弃,他还在尝试,用我们可能忽视的、最细微的方式。我们要做的,就是比他更有耐心,将网织得再密一些,让他的任何尝试,都变成向我们暴露更多的愚蠢举动。”

他顿了顿,又道:“燕王那边呢?”

司马昭精神一振:“有反应了!我们的人‘无意’透露宫中流言后,曹宇虽未公然说什么,但其府上门客这几日私下议论‘国本’、‘社稷承继’之言明显增多。昨日,曹宇更以‘慰问宗亲’为由,派心腹前往几位年高德劭的曹氏老族府上走动,虽未直接提及陛下,但话里话外,颇有忧心国事之意。”

司马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很好。宗室这潭水,已经开始晃动了。让人继续‘添柴’,可以再透些风,就说……宫中太医对陛下之疾,似乎颇有难言之隐。但记住,要模糊,要像是从不同渠道泄出的碎片消息,让听者自己去拼凑、去联想。”

“儿臣明白!”司马昭领命,“还有一事,并州传来密报,西河郡守上报,境内黑水上游一带,近来有不明身份的猎户或商队活动痕迹,似在探查地形,已命郡兵加强巡防。”

司马懿目光一凝:“黑水上游?可查明身份?”

“尚未。对方很警觉,痕迹处理得干净,郡兵几次搜山都未正面遭遇。怀疑可能是蜀虏姜维派出的探子。”

司马懿走到地图前,看着并州西河郡的位置,眼神幽深:“姜维……看来李歆小队的事,他并未放弃。黑水上游……我们那个‘点’,看来引起注意了。”

“是否要增兵,或采取措施清除这些探子?”司马昭问。

“不必。”司马懿摇头,“那个据点本就带有诱饵性质,兵力不多,但位置关键,防御严密。姜维派人来探,正好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和戒备。他想看,就让他看,只要不触及核心,无妨。甚至……可以故意露出一些‘破绽’,让他以为摸清了虚实,为将来可能的行动埋下伏笔。”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记住,很多时候,让敌人看到你想让他看到的,比完全隐藏起来,更有价值。并州之事,你酌情处理,原则是外松内紧,既要让姜维觉得有机会,又不能让他真的得手。”

“是!”

司马昭告退后,书房内重归宁静。司马懿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在洛阳宫城和并州西河郡之间来回移动。

曹叡在宫中如困兽般尝试触碰囚笼的边界;姜维在遥远的北方窥探着他的布局;宗室在洛阳城中蠢蠢欲动;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未曾完全浮出水面的“先帝后手”……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各方势力都在落子,或明或暗,或急或缓。而他,作为执棋者,需要的是纵观全局的冷静,和一击必中的耐心。

他相信,无论曹叡如何挣扎,如何试探,最终都逃不出他精心编织的这张大网。因为,他掌握了最关键的东西——时间和主动权。

并州,西河郡,黑水上游支流无名山谷。

岩羊和他的小队已经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蛮荒山林中潜伏了五日。他们如同真正的猎人,利用地形和伪装,远远地观察着山谷深处那片看似平常、实则戒备森严的营地。

营地规模不大,依山而建,利用天然岩洞和搭建的木屋、帐篷,大约能容纳三五百人。但营地的布局、岗哨的位置、换岗的规律,都显示出这不是普通的山寨或猎户聚落,而是有着严密军事纪律的据点。他们看到了巡逻的魏军士兵(虽然穿着皮袄,但行动队列和兵器制式依稀可辨),看到了囤积的粮草垛(用油布严密覆盖),甚至隐约听到了深处传来的、有节奏的金铁敲击声,像是在打造或修理兵器。

更关键的是,他们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小路,从营地后方蜿蜒通向更深的山坳,那里似乎有更大的空间,但守卫更加森严,无法靠近。

“头儿,看清楚了,差不多就这些。”一名负责近距离侦察的队员爬回来,压低声音报告,“营地里常驻兵力约两百,分三班轮值。还有约百人左右,似乎是定期从山外补充进来,停留数日便从那条小路进去,不见出来。里面……恐怕另有乾坤。”

岩羊用炭笔在硝制过的羊皮上仔细标注着观察到的细节:岗哨位置、换岗时间、巡逻路线、可能的库房和兵舍、那条神秘小路的方向……

“李司马他们发现的,应该就是这里。”岩羊声音低沉,“看这架势,这里不仅是屯兵点,很可能还是……一个中转站或者训练营。那条小路通向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核心。”

“我们要不要摸进去看看?”有队员跃跃欲试。

岩羊果断摇头:“不行。风险太大。我们的任务是摸清基本情况,不是强攻。此地戒备森严,强闯必死无疑。李司马小队的遭遇就是教训。”他收起羊皮,“情报已基本到手,此地位置、规模、防御情况已明。那条小路和山坳里的秘密,不是我们现在能探的。准备撤离,按计划,分两路返回上邽,确保情报送达。”

小队成员虽然心有不甘,但知道校尉所言在理。他们开始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准备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撤离这片危险区域。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异变陡生!

营地中突然响起一阵短促而尖利的骨哨声!紧接着,原本规律的巡逻队形瞬间改变,数支小队如同猎犬般向着他们潜伏的大致方向快速搜索过来!同时,高处岗哨的火把也明显增多,光线扫过林间雪地!

“被发现了?!”岩羊心中巨震。他们自问潜伏极为小心,怎会突然暴露?

“头儿!看那边!”一名眼尖的队员指向营地另一侧的山坡。

只见那边山坡的树林中,也隐隐有火光亮起,似乎同样有人影在快速移动,并且……传来了兵刃交击的闷响和短促的呼喝声!

不是针对他们?是另一伙人触动了警报,引发了营地的全面警戒和搜索!

“快走!趁乱!”岩羊当机立断,不再犹豫,立刻带领小队,向着与那处混乱相反的方向,急速撤离。

身后,魏军营地的喧嚣和火光越来越远,但岩羊的心却沉甸甸的。另一伙人是谁?是同样来探查的蜀军其他小队?还是当地反抗魏廷的势力?亦或是……魏军自导自演,故意制造混乱,以排查可能存在的所有窥探者?

无论如何,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引起魏军更高度的警惕。撤离之路,必将更加艰险。

荆北,汝南。

经过数日的拉扯和暗中运作,赵管事终于与胡来达成了初步协议。一个名为“晋昌记”的商号(由马谡通过荆州某位与江东有间接联系、但表面清白的商人控制)出面,以略高于市场的价格,盘下了“得意楼”,但付款方式为三期,首期只付三成。同时,“晋昌记”的东家“偶然”得知胡来的困境,“仗义”地表示,可以介绍几位“有背景”的朋友,帮胡来“疏通”一下与债主的关系,甚至可以“担保”他部分债务的延期。

胡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晋昌记”和其背后的“能量”感恩戴德。在赵管事的暗示下,胡来“主动”提出,想请那位能在郡丞面前说上话的“朋友”吃顿饭,表示谢意,顺便看看能否请郡丞大人也“赏光”。

赵管事顺水推舟,安排了一次在平舆城最有名的“悦宾楼”的私下宴请。赴宴的有胡来、赵管事(作为引荐人)、那位“朋友”(实则是“晋昌记”安排的、一位能言善辩、熟悉官场规则的清客),以及……那位王郡丞。

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王郡丞对“晋昌记”的背景似有好奇,但被清客以“洛阳、荆州皆有生意,主家乐善好施”等语含糊带过。话题自然引到胡来的债务和贾郎中身上。清客言谈间,透露出对贾郎中“清廉自守、公务繁忙”的理解,又“无意”提及,如今朝廷对地方监察甚严,贾郎中也颇不易,若能有些“得力的考评”,或许在洛阳那边也好说话些。

王郡丞是聪明人,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晋昌记”似乎有意通过帮助胡来(进而可能影响胡来之姐,也就是贾郎中的宠妾),来结交贾郎中,而结交贾郎中的目的,或许与郡丞自身的考评(贾郎中负责部分监察)有关?这是一种隐晦的利益交换暗示。

王郡丞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打着哈哈,但态度明显比之前热络了许多,对胡来的困境也表示会“酌情关照”。宴后,他收下了“晋昌记”准备的一份“土仪”(内附不易追查的金叶)。

第一步接触,算是顺利打开。接下来,就是如何通过王郡丞,逐步将影响力渗透到贾郎中那里,并最终为袁亮或其他中原内应提供某种程度的“保护”或“便利”。这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钢丝,但赵管事和他的“晋昌记”,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深夜,显阳殿内,铜盆中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光和热。曹叡依旧没有睡意,那片神秘麻布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平息。

黄皓小心地值夜,耳朵竖起,警惕着殿内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麻布的出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暗处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时刻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子时前后,殿外远远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那不是寻常的巡逻队,步伐更急,人数似乎也更多。

黄皓脸色微变,悄悄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只见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精锐侍卫,在一位司马昭麾下郎将的带领下,正快速穿过显阳殿前的广场,向着宫城西北方向而去。火把的光芒映照出他们冰冷肃杀的面容。

“陛下……”黄皓退回内殿,低声禀报。

“朕听到了。”曹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可怕,“不是冲我们来的。”

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宫中出现不寻常的兵马调动,本身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是发现了什么?是在搜捕?还是常规的加强戒备?

曹叡无从得知。他只能紧紧握住袖中的虎符,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队兵马并未返回,宫中也未再出现大的动静。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死寂。

然而,曹叡和黄皓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片麻布,那队夜行的兵马,都像是一根根细针,刺破了显阳殿表面平静的假象,露出下面汹涌的暗流。

韩吏那边的“石子”依旧没有回音。宫中的“信号”却先一步以诡异的方式出现。宫外的兵马在深夜调动。

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平静。

曹叡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但神经却绷紧如弦。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极致的冷静和判断力。

无论是“影卫”的回应,还是司马懿的警告,亦或是其他势力的插手,他都必须稳住。在看清局势之前,任何贸然的行动,都可能落入致命的陷阱。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确认那片麻布的来源,需要知道韩吏出宫后的最终结果,需要了解宫中夜调兵马的缘由。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在敌人织就的罗网中,找到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细微的破绽。

长夜漫漫,寒风呼啸。显阳殿的孤灯,在无边的黑暗与肃杀中,摇曳着微弱而顽强的光。而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无数暗影,正在无声地移动、窥伺、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信风已起,暗潮涌动。这盘关乎生死存亡的棋局,正悄然进入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凶险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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