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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吴郡秣陵(即建业旧称)城外,一处傍水而建、看似寻常的庄园内,夜色掩映下,正进行着一场隐秘的集会。
庄园的主人,是吴郡顾氏的旁支顾承,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刻,他坐在主位,下首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神色各异的男子:会稽虞翻的族弟虞涉,丹阳大族陶氏的代表陶昂,以及几位在本地颇有影响力的豪强和不得志的孙氏旧部。
室内的气氛压抑而紧张,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一种不安的躁动。烛火被刻意调暗,光影摇曳,映得众人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诸位,”顾承压低声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北边……又传来消息了。”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曹丞相亲口承诺,若我等能在此刻,让那陈暮小儿在江东不得安生,使其无力西顾荆楚,待日后王师南下,在座诸位,皆不失封侯之位!江东故土,仍由江东俊杰自治!”
虞涉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但随即又浮现顾虑:“曹丞相的承诺,自然金贵。只是……那陈暮虽北人,手段却着实厉害。陆伯言坐镇建业,邓士载虎视鄱阳,兵精粮足,爪牙遍布。更兼其推行那劳什子新政,清查田亩,整顿户籍,又兴那所谓‘书院’,笼络寒门,颇得一些无知小民之心。此时举事,谈何容易?”
陶昂冷哼一声,他是个身材魁梧的武人出身,语气带着不满:“怕什么?陆逊、邓艾再厉害,还能管到我们各家高墙之内?新政?哼,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陈暮靠着那些泥腿子,就想动摇我等根基?如今他在荆西与曹仁对峙,主力被牵制,正是我等的机会!只需各地同时发动,制造混乱,焚其粮仓,断其驿道,袭扰其小股兵马,让他首尾不能相顾!届时,北朝大军压境,内有我等呼应,何愁大事不成?”
一位原孙权的部将,名叫孙朗,闷声道:“只是……如此行事,岂非引狼入室?曹操乃汉贼,我等与虎谋皮……”
顾承看了他一眼,语气转冷:“孙将军,莫非还念着旧主?须知孙仲谋如今生死不明,当今天下,曹丞相势大,乃天命所归。陈暮?不过一侥幸得势的北地商贾之子,僭越称尊,岂能长久?我等此举,非是引狼,乃是迎奉王师,光复江东故土!”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蛊惑:“况且,我等并非要正面与陈暮大军抗衡,只需制造足够的混乱,让其无法安心消化荆西,让曹操丞相看到我江东子弟的心意与价值即可。待北军南下,我等便是首功之臣!”
利益的诱惑,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北方强权的畏惧,交织在一起,让在座诸人渐渐统一了意见。他们开始低声商议具体的行动计划:如何利用各自控制的庄园佃户、私兵部曲,在丹阳、吴郡、会稽等地同时发动骚乱;如何联络长江水匪,袭扰官船;如何散播谣言,动摇民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庄园外漆黑的树林中,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潜伏着,将庄园内的灯火、隐约传出的人语声,以及进出人员的面貌,一一记录在案。
泉陵,镇南大将军府的书房,晨曦微露之时便已灯火通明。
陈暮坐在主位,听着庞统汇报来自江东的最新密报。
“明公,暗卫已基本摸清,此次暗中串联,以吴郡顾承、会稽虞涉、丹阳陶昂为首,参与的大小家族有七家,另有孙氏旧部三人。他们计划在旬日之内,于三郡交界及沿江要地,同时发动骚乱,目标包括官仓、驿道及小股巡防兵丁。”庞统语速很快,眼中闪烁着冷光,“此外,他们似乎还在尝试联络太湖水匪头目‘翻江蛟’沈青,意图扰乱我内河水运。”
陈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平静:“证据确凿了?”
“顾承庄园密会的参与者名单、大致议题,均已掌握。其与北面联络的中间人,乃一伪装成江北布商的曹操细作,名为李福,目前也在监控之中。只是……其具体作乱的时间、地点,尚在进一步核实。”庞统答道。
徐元在一旁补充道:“明公,伯言那边也已有所察觉,加强了各地戒备,并开始对一些可疑庄园进行外围监控。只是投鼠忌器,未得明令,不敢擅动,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士族恐慌。”
陈暮沉吟片刻,问道:“元直,依你之见,如今江东民情如何?这些跳梁小丑,能掀起多大风浪?”
徐元整理了一下思绪,回道:“明公,江东士族,并非铁板一块。真心怀念孙氏者,有之;不满新政、利益受损者,有之;但更多是观望骑墙之辈。顾、虞、陶等家,虽为地方豪强,但其影响力主要集中于本乡本土,且其行为实为引外敌祸乱乡梓,不得人心。只要我军应对得当,迅速扑灭其作乱,并公之于众,反而能借此机会,清除顽疾,震慑宵小,进一步巩固统治。”
“也就是说,他们这是在送给我们一个整顿江东的借口?”陈暮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可以如此理解。”徐元点头,“关键在于,动手的时机和方式。既要将其阴谋扼杀于萌芽,又要尽可能减少对地方的冲击,并争取大多数士族和百姓的理解。”
陈暮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以及庭院中已经开始洒扫的仆役。片刻后,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给伯言发令!”
“第一,授权其可调动江东一切必要兵力,包括邓艾部策应。”
“第二,行动时间,定于对方计划发动的前一夜!务必做到精准打击,擒贼擒王!参与密会者,首要分子,如顾承、虞涉、陶昂等,及其核心党羽,一旦证据确凿,立地处决,不必请示!其家产抄没,族人按律处置。”
“第三,对于被裹挟、蒙蔽者,以及那些观望的家族,可网开一面,但需令其出具保证,并缴纳罚金,以观后效。”
“第四,将顾承等人通敌作乱的罪证,以及我军平定动乱的经过,详细刊印,晓谕江东各郡县!让所有人都知道,勾结外敌、祸乱乡里者,是何下场!同时,再次重申我安抚地方、与士民共治的决心。”
“第五,令水军加强巡江,务必堵截那个李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用他的人头,给许都那位带个话!”
命令清晰而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诺!”庞统与徐元肃然应命。
家宅庭院中,陈砥正跟着一名陈暮特意从亲卫中挑选出的、精通基础武艺的教官,练习站桩和简单的拳脚。小家伙学得很认真,一招一式,虽然力量不足,却已有几分架势。
崔婉坐在不远处的廊下,一边做着女红,一边含笑看着儿子。只是她的眉宇间,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作为主母,她虽不直接过问外事,但府中近日来往信使的频繁,夫君与谋士们议事时间的延长,以及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张感,都让她明白,又有风雨将至。
练武间隙,陈砥跑到母亲身边喝水,小脸上满是汗珠。
“娘亲,父亲最近好像更忙了。”陈砥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
崔婉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柔声道:“你父亲身系一方安危,自然忙碌。砥儿要好生读书习武,莫要让他分心。”
陈砥用力点头,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娘亲,我昨天听到两个侍卫叔叔悄悄说话,说什么江东……有人不老实,想捣乱?是真的吗?”
崔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小孩子莫要打听这些。侍卫们值守辛苦,偶尔闲聊,不可当真。”她将话题引开,“今日的《论语》可温习了?待会儿为娘可要考你。”
陈砥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开,嘴里嘟囔着:“我这就去温书!”
看着儿子跑远的背影,崔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连府中侍卫都在私下议论,可见外面的风波绝非空穴来风。她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支持。她能做的,便是打理好后宅,教养好孩儿,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就在泉陵的命令以最快速度送达建业的同时,江东的暗流也到了爆发的边缘。
建业城,镇东将军府(陆逊府邸)。
陆逊接到密令,毫不迟疑,立刻召集邓艾(已秘密率一部精锐移至建业附近)、马谡等将领及得力干吏。
“诸位,主公钧令已至!清除蠹虫,就在今夜!”陆逊平日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他迅速分派任务:
“邓将军,你率本部精锐,并丹阳驻军一部,负责围剿顾承庄园,务必擒杀首恶,不得走脱一人!”
“马参军,你持我手令,协调吴郡、会稽兵马,按名单抓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其余各部,严守城池、要道,监控各大家族,若有异动,立刻镇压!”
“同时,张贴安民告示,宣布顾承等人罪状!”
“末将(属下)领命!”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是夜,月黑风高。
邓艾亲率五百重甲步卒,如同暗夜中涌出的铁流,无声无息地将顾承的庄园围得水泄不通。庄园内似乎还亮着几盏灯火,隐约有丝竹之声传出,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杀!”邓艾长刀一指,简洁下令。
沉重的撞木瞬间轰开了庄园大门,如狼似虎的甲士蜂拥而入。庄园内顿时一片大乱,惊叫声、哭喊声、兵刃碰撞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顾承正在室内与几名心腹最后确认行动计划,闻变大惊,刚抓起佩剑,房门便被一脚踹开,邓艾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刀锋上还滴着血。
“顾承!尔等勾结曹贼,阴谋作乱,罪证确凿!奉镇南大将军令,诛杀国贼!”邓艾声音冰冷,不容对方有任何辩解,刀光一闪,血光迸溅!
几乎是同一时间,吴郡、会稽、丹阳各地,按照名单抓捕的行动同步展开。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参与密谋者,便被破门而入的军士从床上拖起,稍有反抗,便立毙当场。那个试图渡江北上的细作李福,也在长江边被文聘麾下的水军截获,乱箭射杀,尸身沉入江底。
这一夜,江东多地刀光闪烁,血染庭阶。陆逊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场尚未正式发动的叛乱,扼杀于襁褓之中。
次日,建业及各郡县城门、市集,贴出了盖有镇南大将军印和镇东将军印的告示,详细罗列了顾承、虞涉、陶昂等人的罪状,以及其被明正典刑的结果。告示末尾,再次重申了陈暮政权维护地方安定、保护士民合法权益的决心,并宣布将对新政中部分条款进行优化调整。
消息传出,江东震动。大多数士族百姓在惊惧之余,看到那确凿的通敌证据和雷霆手段,也暗自庆幸祸乱未起。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家族,更是噤若寒蝉,纷纷上表以示忠诚。
泉陵,很快收到了江东平定、首恶伏诛的捷报。
庞统笑道:“伯言做事,果然干净利落。经此一役,江东可安矣!”
徐元却道:“除疴虽快,调养却需时日。后续的安抚、新政的微调、以及对残余影响的消除,仍需伯言和元直(指自己后续的政策配合)细心运作。”
陈暮点了点头,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他更关心的是后续:“曹操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
庞统冷笑:“还能如何?无非是恼羞成怒,但其挑拨离间之计已破,短期内应无力再在江东掀起大风浪。其注意力,恐怕会重新回到荆北防线,或者……西面的刘备。”
陈暮走到地图前,目光掠过江东,落在荆西,最后定格在益州。
“内部隐患暂除,下一步,该放眼外部了。刘备新失荆西,退守巫峡,其与曹操,皆不会甘于现状。”他沉吟道,“传令各部,严密监视曹仁动向,同时,加强与我方在益州‘眼睛’的联系,我要知道刘备和诸葛亮的每一步打算。”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给云长兄,告知他江东叛逆已平,让其安心养伤。语气……要诚恳些。”
庭外的阳光正好,但陈暮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江东的血,只是这场天下博弈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远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