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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郡的春天,比泉陵更多了几分燥热与紧张。虽然《鄱阳条约》签订后,大规模的军事对峙暂时缓解,但作为直面江东豫章郡的最前线,这里的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邓艾站在新加固的城墙上,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远方赣水蜿蜒的河道以及更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他刚刚结束了对边境各处隘口、烽燧的巡查归来,甲胄未解,征尘未洗。
“将军,各哨所皆已按新制增派了暗哨,配备了新配发的铜哨与狼烟。江面巡逻的赤马舟,每日三班,昼夜不息。”身旁的副将沉声汇报,“只是……近日对岸的江东斥候,活动似乎也频繁了些,虽未越界,但窥探之意明显。”
邓艾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松懈:“意料之中。孙权签了约,心中岂能甘休?明面上不敢动,暗地里的手脚绝不会少。传令下去,所有巡防士卒,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要防其明攻,更要防其暗算。尤其是夜间,需加倍警惕,谨防小股精锐渗透破坏。”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严查所有入境商旅,尤其是从豫章方向来的。货物需仔细勘验,人员需反复盘问,宁可错查,不可错放。我庐陵,就是钉在江东门前的一颗钉子,不仅要钉得牢,还要让门后的人,时时刻刻感觉到它的存在,不敢妄动!”
“诺!”副将凛然应命。
邓艾又望向郡城内外那些正在兴建的工坊和仓库,那是徐元主导下,加速荆南整合的一部分,也是为未来可能持续的战事囤积物资。“工坊护卫,由郡兵轮流值守,凡有可疑人等靠近,立驱之,若有不从,可擒杀勿论。”他的命令简洁而冷酷,带着前线统帅特有的杀伐决断。
在邓艾看来,条约带来的短暂和平,不过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的间歇。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将庐陵打造成一个滴水不漏的钢铁前线,让任何敢于窥伺之敌,都崩掉几颗牙齿。
建业,吴侯府。孙权收到了来自丹阳的密奏,是陆逊亲笔所书。他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展开。奏章中,陆逊详细禀报了丹阳防务加固、民生安抚的情况,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最后,才以谨慎的笔触提及,发现有不明势力试图接触其属下,行挑拨离间之事,他已严令部下不得与外界不明之人往来,并将此事奏报,请吴侯明察。
看着这封密奏,孙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幻不定。陆逊的主动禀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心中翻腾的猜忌。这至少表明,陆伯言目前尚无反意,或者说,他还不敢。
“不明势力……北边?西边?还是……交州贼子故布疑阵?”孙权喃喃自语。他无法确定,但这封奏章提醒了他,如今的江东,已是各方势力搅动的浑水。
他提起笔,沉吟片刻,开始批复。首先,他对陆逊稳定丹阳的举措表示了肯定,“卿之忠勤,孤已知之。”接着,笔锋一转,写道:“然边境之事,关乎国体,卿当愈加谨慎,驭下需严,勿使小人有机可乘。所谓不明势力,着卿暗中详查,若有实据,可便宜行事,务必斩断其黑手,以靖地方。”
他没有给予陆逊更多的权力,也没有调动资源的支持,只是将追查的责任推了回去,并隐含了警告——管好你的人,处理好你地盘上的事。
批复完毕,他用印封存,唤来心腹,令其以最快速度送往丹阳。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陆逊,他始终无法完全放心,只能用这种既倚重又防范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他心中毫无把握。
荆南西线,洮阳城。相较于东线庐陵的剑拔弩张,这里的气氛要相对和缓许多,但也绝非高枕无忧。
赵云站在城头,任凭略带凉意的西风拂动他斑白的鬓发。他目光沉静,望向西边益州的方向。李严接手蜀地防务后,虽然表面上与交州保持了互不侵犯的默契,但赵云深知,在乱世之中,任何盟约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将军,探马回报,蜀军在其边境一侧的关隘,近期也在增兵加固,巡逻队次明显增多。”部将在一旁汇报,“不过,并未有越境之举。”
赵云微微颔首:“李严非庸才,汉中战事未歇,他不敢,也无力东顾。但其加强戒备,亦是常理。我等不可因其无犯意而松懈。”
他走下城头,来到校场。场中,洮阳守军正在操练,阵列森严,杀气盈天。这些士卒多是跟随他从交州转战荆南的老兵,经验丰富,士气高昂。
“传令,自明日始,操练科目增加山地奔袭与丛林潜伏。”赵云下令道,“洮阳地处五岭西端,山高林密,若真有战事,必是于此等地形展开。要让将士们熟悉每一片山峦,每一条溪涧。”
“诺!”
赵云又视察了城内的武库与粮仓。得益于交州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和荆南本地的产出,洮阳的储备堪称充足。“粮草为军之命脉,务必妥善保管,谨防潮腐与火灾。”他叮嘱仓曹官吏。
在处理完军务后,赵云往往会轻车简从,巡视洮阳周边的村寨,了解民情,安抚百姓。他儒雅沉稳的作风,赢得了当地民众的敬重。在赵云看来,稳固西线,不仅要靠坚城利兵,更要靠民心所向。只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才能为前线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就在各方明面上的势力或紧张对峙、或暗中较劲的同时,一些更隐蔽的交锋,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悄然发生。
江东,吴郡一带。几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但眼神精悍的男子,秘密会见了一位当地颇有影响力的盐商。他们是孙弘派出的“内帑”筹款使者。
“朱公,主公有令,为抗交州,需筹措特别军资。公乃国之干城,当慷慨解囊。”为首之人语气平和,但话语间的压力不容置疑,“主公承诺,待日后局势稳定,江东海盐之利,必当厚报。”
那盐商面色变幻,他深知这“捐输”近乎强取,但面对吴侯的密令,他不敢,也不能拒绝。最终,他只能咬牙认下了一笔足以让他肉痛许久的数额。
类似的情景,在江东几大商贸重镇陆续上演。孙权构建“内帑”的计划,在隐秘而高效地推进,但这过程,也必然伴随着怨言与不满的积累。
与此同时,在丹阳与豫章的交界地带,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
两名身着黑衣的暗卫,与一名打扮看似山民的中年人接上了头。那“山民”实际上是暗卫发展了数月的内线,在江东军中担任一名底层队率。
“这是下一次的酬劳,以及新的指令。”一名暗卫将一小袋金饼和一枚蜡丸递给对方,“设法摸清韩当部近期粮草囤积的具体位置和守备情况。此外,留意军中是否有对孙权或陆逊不满的中层将领。”
那队率接过东西,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放心,一定办到。只是近来军中查得严,往来需更加小心。”
“我们明白。一切以保全自身为首要。”暗卫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
而在另一条线上,庞统主导的“文化渗透”也在持续。一批批崭新的、用廉价“交纸”印刷的书籍,被伪装成普通货物,通过各种渠道流入江东。其中,甚至出现了一些用浅显文言写就的“评话”,隐隐将交州的繁荣与江东的困顿做对比,虽未明言,其意自现。
这些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侵蚀、分化、潜伏,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席卷江东,乃至整个天下的风暴,或许就孕育在这无数细微的波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