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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陵州牧府的议事堂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凝结在空气中的紧绷。徐元与张承分别代表交州与江东,在最终的和约文本上,郑重地签下了名字,并用上了各自的印信。厚重的绢帛之上,条分缕析,明确了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也定格了这场持续数月、血染荆南的战事最终的走向。
和约核心内容包括:江东孙权正式承认交州陈暮集团对荆南零陵、桂阳、庐陵三郡(以当前实际控制线为准)的统治权;双方以现有控制区为界,罢兵休战,承诺五年内互不侵犯;赣水航道由双方共享,交州水军获准在豫章段指定非军事化区域进行临时停泊补给;江东开放鄱阳、艾县及有限度开放柴桑予交州商队,并给予五年税收优惠。
而作为释放陆逊、凌统的条件,江东需支付一笔堪称巨额的赎金:黄金一千五百镒,上等绢帛八千匹,稻米二十万斛。赎金分两批支付,首批半数支付后,交州即刻释放凌统;待剩余赎金及和约各项条款初步履行确认后,交州释放陆逊。
当这份最终和约的副本被快马送往建业,呈递到孙权面前时,他独自在书房中坐了整整一夜。烛火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手中的绢帛仿佛有千钧之重。承认失地,支付巨款,开放门户……每一条都像是在他心头上割肉。但当他看到“释凌统”、“释陆逊”的字样时,紧攥的手又缓缓松开。人才,尤其是陆逊这样的大才,是江东未来复兴的希望,无法用金钱衡量。
“准。”第二天清晨,孙权嘶哑着声音,对等候在外的张昭只说了这一个字。随即,庞大的江东机器开始运转,筹集黄金、绢帛、粮米,准备履行这屈辱却又不得不为的条约。
首批赎金——七百五十镒黄金、四千匹绢帛、十万斛稻米,在严密护送下,历经波折,终于运抵泉陵。验收无误后,释放凌统的程序随即启动。
这一日,泉陵城秋阳明媚,却带着几分清冷。州牧府侧门开启,凌统在一队交州士卒的“护送”下,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江东军制式常服,久未着甲,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挺直的嵴梁和锐利的眼神,依旧带着昔日虎臣的余威。他的伤势已大致痊愈,只是内息仍旧虚弱,脸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陈暮并未现身,由徐元作为代表,前来送行。
“凌将军,一路保重。”徐元拱手,语气平和,“我主有言,将军虎威,他日若在战场再见,望将军亦能如今日般,全须全尾。”
这话听着客气,却暗含机锋,既点明了放他归去的事实,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凌统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扫了徐元一眼,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交州军士面孔,最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座他住了数月的幽静院落。东厢的方向,窗扉紧闭,不见人影。
陆伯言……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怨他作为主帅却兵败被俘?是叹他智谋超群却落得如此境地?还是……一种同为阶下囚,如今自己先得自由,而对方仍陷囹圄的莫名怅惘?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对着徐元生硬地抱了抱拳,一言不发,转身便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车轮辘辘,驶离了泉陵城。凌统坐在车内,没有回头。城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官道两旁陌生的景色,心中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只有一片空茫和沉重的负担。归去,意味着要面对战败的指责,主公可能的猜忌,以及同僚或许异样的目光。前路,未必就比囚笼轻松。
而在那高墙深院之内,东厢房的窗前,陆逊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马车声渐行渐远。他脸上无悲无喜,如同古井深潭。凌统的离去,在他意料之中。这分批释放的安排,本身就耐人寻味。他轻轻摩挲着窗棂,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建业那座繁华而又暗流汹涌的城池。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凌统被释放、首批赎金支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各方。
许都,丞相府。
曹操将密报掷于案上,冷哼一声:“孙仲谋,终究是低了头!陈明远,好手段!不仅得了地盘,还捞足了实惠!”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如此一来,南方暂稳,陈暮便可腾出手来……仲达,汉中与益州方面,需再加紧谋划,绝不能让刘备或陈暮,抢了先机!”
司马懿躬身道:“丞相明鉴。刘备得诸葛亮之助,在蜀中根基渐稳,其志不小。陈暮新得荆南,亟需消化,短期内应无力西顾。眼下,确是我方经略关中、图谋汉中的良机。可令夏侯渊将军加快进度。”
“嗯。”曹操点了点头,目光锐利,“也要时刻关注江东动向。孙权经此一败,国力大损,但其底蕴犹在,且陆逊归去后……哼,且看他如何安置这位‘功勋卓着’的庐陵都督吧!”
成都,丞相府。
诸葛亮轻摇羽扇,看着地图上已然连成一片的“陈”字标记,神色平静,眼神却格外深邃。
“丞相,孙权和议已成,凌统已释,陆逊不久亦当归来。陈暮尽得荆南,其势已成,恐将成为我心腹之患啊。”马良不无担忧地说道。
诸葛亮缓缓道:“季常所言,亦是事实。然福祸相倚。陈暮势大,北拒曹操,东慑孙权,客观上,亦为我益州屏障,牵制了曹、孙大量精力。使我得以专心治理蜀中,平定南中,积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羽扇指向北方,“况且,眼下曹操厉兵秣马,其志在汉中,进而图我,此乃燃眉之急。与陈暮之间,纵有龃龉,亦非当下之急。可遣使携礼,往贺荆南平定,暂且维系表面和睦。”
他的战略目光,始终清晰地锁定着最大的敌人——曹操。对于迅速崛起的陈暮,他选择的是谨慎接触,顺势而为,而非立即对抗。
凌统的归来,在建业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孙权亲自在府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席间温言抚慰,赏赐颇丰,绝口不提庐陵兵败之事,只赞其勇烈,勉励其日后继续为国效力。场面做得十足,仿佛凌统不是战败被俘,而是得胜凯旋。
然而,凌统自己却无法如此释然。宴席上的喧嚣,同僚们或真或假的问候,孙权那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神,都让他如坐针毡。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备受信赖、冲锋在前的无双虎臣,他身上打下了“被俘”的烙印。他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军务汇报,几乎闭门不出,往日的豪迈之气,似乎随着庐陵那把大火,一同燃尽了。
而在泉陵,陆逊的囚徒生活似乎并未因凌统的离去而有任何改变。他依旧读书、散步、观察,甚至向看守提出了想阅览一些交州新政颁布的律令条文。他的平静与配合,反而让负责看守的暗卫更加不敢懈怠。
陈暮偶尔会通过徐元或庞统,询问一下陆逊的情况,但并未再亲自召见。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江东支付剩余的赎金,也在等待陆逊心态可能发生的微妙变化。他深知,对于陆逊这样的人,强行招揽是下策,唯有创造环境,让其自己做出选择,哪怕那个选择依然是归吴,也要让他带着对交州的一份复杂认知回去。
这一日,庞统向陈暮汇报:“主公,江东第二批赎金已在路上,预计半月后可抵泉陵。另外,根据暗线回报,孙权似乎有意在陆逊归去后,将其调离军职,迁任闲散文职,或外放至丹阳、会稽等腹地郡县。”
陈暮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哦?鸟尽弓藏?还是……猜忌已生?孙仲谋此举,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
他望向窗外,秋色已深,天高云澹。
“准备好送陆伯言归吴吧。这场大戏,还没到落幕的时候。”
和约虽已签订,凌统已获自由,但围绕陆逊归吴的最终走向,以及这场大战给各方势力带来的深远影响,才刚刚开始显现。南方的天空下,新的暗流,正在和议的余波中,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