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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的初夏,许都丞相府内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阴冷气息。曹操听着刘晔详细汇报出使交州的见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椅背,发出笃笃的轻响。
“如此说来,那陈明远治下,竟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刘晔躬身答道:“回丞相,正是。广信城内,法令森严,官吏守口如瓶,工坊军营皆难靠近。臣观其气象,政令畅通,民心似有依附,绝非寻常边陲州郡可比。其水军虽新立,然船制新奇,统领文聘亦非庸才。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一旁的贾诩缓缓睁开半眯的眼睛,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丞相,陈暮已成势,急切难图。然其与孙权,仇恨已结,猜忌日深。不若……再添一把火,令其二人鹬蚌相争。”
曹操目光一闪:“文和有何妙计?”
贾诩澹澹道:“刘议郎此次出使,明面犒赏陈暮,暗探虚实,此事岂能瞒过江东耳目?丞相可再遣一密使,携‘厚礼’前往秣陵,面见孙权。使者当‘不慎’流露出朝廷对交州强盛、陈暮‘忠心’的赞赏与倚重,甚至可‘暗示’朝廷有意扶持陈暮制衡江东。同时,将刘议郎在交州所见之水军强盛、民心归附之情形,稍加渲染,告知孙权。”
程昱立刻领会了贾诩的意图,接口道:“此计大妙!孙权本就忌惮陈暮,若闻朝廷竟有扶持交州之意,必感惊惧愤怒。再闻交州实力增长之细节,其寝食难安矣!或可迫其不顾鲁肃之劝,提前对交州用兵!”
曹操抚掌大笑:“善!便依文和之计!人选嘛……”他目光扫过,“就让蒋干再去一趟江东吧,此人能言善辩,且与周瑜有旧,虽不成事,传递此等消息,倒也合适。”
一条毒辣的离间之计,便在许都丞相府中定了下来。
数日后,秣陵吴侯府。
孙权看着眼前笑容可掬、口若悬河的蒋干,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蒋干带来的所谓“朝廷善意”和“曹操问候”,在他听来无比刺耳。尤其是蒋干“无意间”透露的,朝廷如何看重陈暮治理交州之功,如何赞赏其编练新军、打造战船以“拱卫海疆”,甚至隐晦提及朝廷希望南方安定,盼孙、陈二位重臣能“同心协力”为朝廷效力云云。
“同心协力?”孙权几乎要冷笑出声,荆南割地之恨,如何同心?
更让孙权心惊的是蒋干带来的关于交州实力的描述。虽然蒋干语焉不详,但“水军船坚”、“工坊林立”、“民心稳固”等词语,还是像一根根针一样扎进孙权的心里。他仿佛能看到陈暮在南方冷笑磨刀的场景。
送走蒋干后,孙权独自在殿内踱步,烦躁异常。他召来鲁肃,将蒋干之言尽数告知,末了恨声道:“子敬!曹贼奸猾,欲使我与陈暮两虎相斗!然陈暮小儿,其势日涨,若再坐视,恐成大患!难道我真要听之任之?”
鲁肃面色凝重,沉思良久,方才缓缓道:“主公,曹操此计,乃是阳谋。我若动,则中其计;若不动,则如芒在背。然肃仍以为,不可轻动。”
“为何?”孙权急问。
“其一,曹操之言,不可尽信,其意在挑拨。其二,我军新丧都督,士气未复,北线压力未减,若仓促南征,胜败难料。其三,陈暮虽强,然其根基在交州,北进荆南亦需时日。其目前仍以稳固内部为主,并未大举兴兵来犯。”鲁肃分析道,“当务之急,仍是稳固内部,整军经武,联合刘备,共抗曹操。待我元气恢复,北线无虞,再集中力量,一举解决南方之患,方为上策。”
孙权何尝不知鲁肃所言在理,但那股被曹操玩弄于股掌、被陈暮步步紧逼的屈辱感,让他难以平静。他挥挥手,让鲁肃退下,独自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和挣扎。
许都密使蒋干前往江东的消息,以及其在孙权面前的说辞,很快便由桓阶布下的暗桩和暗卫的渠道,传回了广信。
“曹操果然忍不住了。”陈暮将密报递给庞统,冷笑道,“此等离间之计,看似高明,实则急切,反倒落了下乘。”
庞统细看密报,桀桀一笑:“孙权并非蠢人,鲁肃更是清醒,岂会轻易中计?然此计如毒刺,扎入孙权心中,其猜忌与焦虑必更深重。于我而言,并非坏事。至少,短期内孙权主动大举进攻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了。”
陈暮点头:“不错。曹操希望我们打起来,我们偏不打。不仅不打,我们还要让孙权看到,我交州并无立即北上的意图。”他沉吟片刻,道:“可让文聘的水军,近期减少大规模巡弋,只进行日常的近海训练。对荆南的渗透,也稍缓一步,以稳为主,避免过度刺激韩当。”
“主公英明。”庞统赞同,“示敌以弱,骄敌之心,亦能安孙权之意,使其将更多精力投向北方。而我等,正可借此宝贵时机,完成最后的积蓄。”
陈暮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划过交州广阔的土地:“内政方面,《交州敕令》需进一步深化,尤其是九真、日南等更偏远的郡县,要加快整合速度。军备方面,龙川水寨的新式战船要加紧建造和测试,赵子龙、黄汉升的陆军,要完成新一轮的换装和操演。待到秋收之后,我交州粮仓充盈,兵甲齐备之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已昭示了未来的方向。
江东,吴郡。剿抚山越的贺齐军中。
一名低级军校趁着夜色,悄悄将一支绑着细小竹管的箭矢,射入了营地外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做完这一切,他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后,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来到树下,取走了竹管。竹管内,是一卷薄绢,上面用蝇头小字记录了贺齐军近期的调动计划和一部分对山越部族的策反名单。
这情报通过秘密渠道,几经周转,最终送到了广信庞统的桉头。
“贺齐欲对鄱阳水系的彭氏部族用兵……”庞统看着情报,细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或许,可让彭式‘偶然’得知此事,再‘雪中送炭’一番。”
与此同时,桂阳李颙的坞堡内,也收到了交州暗中输送来的又一批财货,以及一句口信:“隐忍待时,积蓄粮械,约束部众,勿争一时之气。”
李颙看着地窖中逐渐增多的粮食和兵器,心中稍安,对交州的信心也增强了几分。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虽然危险,但或许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未来。
曹操的离间之计,如同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确实激起了涟漪,但并未能改变湖水深处既定的流向。孙权在煎熬中权衡,陈暮在沉稳中积蓄。而在这看似僵持的格局下,无数的暗流仍在涌动,等待着冲破平静水面的那一刻。交州这块日益坚硬的砥石,在风雨欲来的前夜,默然屹立,其真正的锋芒,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