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火舞、玉符与无罅飞光
晨光熹微，洒落在朱明仙舟「启明殿」后方，那片属于凌曜的私人庭院。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如同悦耳的晨钟，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庭院中央，两道身影辗转腾挪，剑光闪烁。云璃手持「支离」，剑势时而如流水般绵密无间，时而如狂风般刚勐暴烈。她的进步肉眼可见，对「饿狼模因」的两种拳法化入剑术的理解已然登堂入室。然而，在凌曜那看似随意，却总能于方寸间化解她所有攻势的防御下，她始终感觉差了一层，无法将流水之柔与旋风之刚真正融会贯通，达到圆融如意的境界。
又一次交锋后，云璃持剑后退，光洁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甘。
凌曜负手而立，孩童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遇到瓶颈了？”
“嗯。”云璃点头，“感觉…刚是刚，柔是柔，无法真正合一。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心有所滞，力便不纯。”凌曜走到她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并无光华，却仿佛牵引着周遭所有的规则，“你看。”
他并未动用任何超凡力量，只是以指代剑，缓缓划动。起初，轨迹柔和圆润，如同溪流绕石，带着一种包容与卸力的意蕴。旋即，轨迹骤然一变，变得迅疾而笔直，充满了斩断一切的决绝。然而，这并非简单的转换，在那由柔转刚的瞬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势”被积蓄、被点燃。
“刚与柔，并非对立，而是同源。”凌曜的声音平和，却直指核心，“流水至柔，可穿石蚀崖；旋风至刚，亦有无形流转。关键在于‘心’与‘势’。”
他的手指再次划动，这一次，柔与刚的界限变得模煳。那轨迹仿佛蕴含着漩涡般的力量，既有水的连绵，又有火的爆烈。
“我曾听闻一门剑法，名曰‘火舞旋风’。”凌曜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玩味，“其精髓在于心无杂念，无畏无我。心中唯有手中之剑，与天地共鸣。至柔之水，可引动至烈之火；至静之心，可驾驭至动之剑。当心意通达，刚柔并济之时，剑出，则如天火焚云，旋风卷地，既是毁灭，亦蕴藏着涤荡污浊、催发新生之力。”
随着他的话语，那指尖划过的轨迹仿佛真的引动了某种意境。云璃怔怔地看着，灵魂链接让她比常人更能感知到凌曜传递过来的那股浩瀚而纯粹的“剑意”——那并非具体的招式，而是一种精神状态，一种力量运用的至高哲理。
她缓缓闭上双眼，「支离」剑横于身前，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内敛而深邃。原本泾渭分明的流水意与旋风意，开始在她体内、在剑意中，缓慢地交织、碰撞、融合。一种全新的、更为强大的剑意，正在孕育之中。
凌曜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她已抓住了那丝契机。
……
日上三竿，朱明将军府内。
怀炎抚着长须，听完了凌曜关于停云的详细汇报。
“呵呵，你小子，倒是打得好算盘。”怀炎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自家孙女婿的深意，“天舶司的停云，确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若能真心归附，对我朱明在外交商贸上大有裨益。景元那边，老夫去说。”
很快，与罗浮神策府的加密玉兆通讯建立。景元的全息投影浮现，脸上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略显慵懒却深藏智慧的笑容。
“怀炎将军，凌曜总监，别来无恙？”景元率先开口，“罗浮能度过此劫，多亏二位鼎力相助，景元在此谢过。”
“景元小子，客套话就免了。”怀炎大手一挥，直奔主题，“此番联系，是为了停云那丫头的事。”
怀炎先是强调了凌曜在击杀幻胧、稳定罗浮局势中的决定性作用，又将停云自愿追随凌曜、效忠朱明的意愿委婉表达。
景元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这时，凌曜接过了话头：“景元将军，停云姑娘之事，暂且不论。幻胧虽灭，罗浮百废待兴，不知重建工作可还顺利？我朱明愿在能源、建材及民用技术方面，给予罗浮最大程度的优先供应与价格优惠，助罗浮尽快恢复元气。”
他话语诚恳，仿佛全然在为罗浮考虑，但景元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朱明展示肌肉（击杀幻胧）后，又伸出橄榄枝（经济援助），这是在展示实力与善意。
凌曜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澹：“另外，据我方一些零星情报显示，药王秘传残党似乎并未完全肃清，步离人战首呼雷也依旧在逃，罗浮内部，恐怕仍需将军多费心。” 这是提醒，也是暗示朱明可以提供更深层次的支持。
最后，凌曜仿佛不经意般提起：“对了，关于之前提供给贵方的‘烛龙’铠甲技术，我最近在研究「魂栖玉符」时略有心得。此物对于稳定神魂、延缓乃至……嗯，对于一些因漫长岁月而产生的‘精神絮乱’，似乎有着比‘烛龙’更为显着的效果。或许日后，我们可以就此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精神絮乱”！景元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自然明白凌曜指的是什么——魔阴身！凌曜话未说满，但那“延缓乃至”之后的留白，以及“深入交流”的暗示，几乎是在明示他掌握了触及仙舟长生根本秘密的钥匙。
景元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已瞬间权衡了所有利弊。一个停云，换取凌曜的友谊、朱明的经济援助、潜在的内部维稳支持，以及一个可能解决仙舟最大隐患的希望……这买卖，罗浮赚了。
“凌曜总监思虑周详，景元佩服。”景元笑着点头，“停云能得总监看重，是她的造化。她既心向朱明，我罗浮自然成人之美。至于合作之事，待到演武典仪，你我再细细商议，如何？”
“一言为定。”凌曜微笑颔首。一场关乎一位狐人命运、乃至两大仙舟未来走向的交易，就在这看似平和的对话中，尘埃落定。
……
午后，处理完公务的凌曜，被云璃从书房里拉了出来。
“说好的，我剑法有突破，你就陪我去玩那个‘花园战争’！”云璃难得地流露出少女的娇憨，拉着凌曜的手往外走，“还要有奖励！我要吃那个……嗯，你上次说的，来自异界的，红红的，甜甜的，串成一串的……”
“糖葫芦。”凌曜失笑，任由她拉着，“好，都依你。”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沉默忠诚的龙舌兰姑娘。就在他们穿过一条通往商业区的清净廊桥时，异变陡生！
廊桥尽头的阴影处，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然浮现。她眼蒙黑纱，白发如雪，周身散发着如同万古玄冰般的凛冽剑气与寂灭气息，正是镜流！
她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龙舌兰姑娘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踏前，将凌曜与云璃护在身后，“铮”的一声，翠绿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镜流，眼神锐利如鹰。
“何人？”龙舌兰的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敌意。
镜流没有回答，她那被黑纱覆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龙舌兰，落在了凌曜身上。
然而，龙舌兰将她这无视的态度视作了最大的挑衅。无需多言，剑客的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极度危险！她身形一动，翠绿的剑光如同毒蛇出洞，又似龙舌兰绽放时致命的美丽，带着凌厉无匹的剑意，直刺镜流要害！
这一剑，快、准、狠，已然超越了寻常剑术高手的范畴，蕴含着植物生命独特的生机与杀伐并存的特质。
镜流微微偏头，似乎对龙舌兰的剑术有了一丝微弱的兴趣。她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随意地在身前一划。
“叮！”
一声轻响，龙舌兰那势在必得的一剑，竟被镜流看似轻描澹写的手指稳稳挡住！指尖与剑尖碰撞处，迸发出一圈无形的气劲，吹得廊桥下的流水都荡漾起来。
龙舌兰心中一凛，只觉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量凝练如山，更蕴含着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剑意。她剑势一变，身形如风，剑光化作无数藤蔓般的虚影，从四面八方缠绕向镜流，正是她将植物特性与剑法融合的杀招。
镜流依旧站在原地，身法如鬼魅般飘忽，手指或点、或弹、或划，每一次动作都精准无比地命中龙舌兰剑势中最薄弱的一点。她的剑招已臻化境，大道至简，信手拈来皆是绝杀。磅礴的剑意如同无形的领域，将龙舌兰的所有攻势尽数瓦解、压制。
龙舌兰越战越是心惊，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对抗一整片冰冷的星空，浩瀚、深邃、令人绝望。对方的剑术，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就在龙舌兰咬牙，准备不顾一切动用本源力量一搏时，凌曜平静的声音响起：“龙舌兰，停手吧。”
龙舌兰闻声，毫不犹豫地收剑后撤，但眼神依旧死死锁定着镜流，充满了警惕。
凌曜目光落在镜流身上，澹然道：“‘无罅飞光’镜流……阁下想必不是来寻仇的。前方有间还算清净的茶室，可愿移步一叙？”
镜流沉默着，黑纱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之际，一个抱着厚厚一叠文件、有着毛茸茸狐耳和尾巴的少女，从廊桥另一头小跑了过来。
“恩公！可找到您了！这些是从罗浮转来的、关于上次能源合作的细则，需要您……”停云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场中对峙的几人，尤其是感受到了镜流身上那令人心季的气息，吓得尾巴都僵直了，下意识地躲到了凌曜身后，小声道：“……签、签字。”
就是这短暂的一瞬！
镜流那原本古井无波、如同冰封般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紊乱。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停云身上。
这个狐人少女……她记得。天舶司的停云，据传早已在幻胧之乱中牺牲，魂飞魄散。可现在，她不仅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气息饱满，生机盎然，甚至比以往更加灵动！
死而复生！
同为狐人……白珩……
数百年的执念，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燃。什么锻造神兵，什么向丰饶复仇，在这一线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希望”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镜流周身那冰冷的杀气悄然敛去，她对着凌曜，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疏离：
“……可。”
凌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对惊魂未定的停云柔声道：“文件先放我书房吧。”随后，对镜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场将牵动无数往事与未来的谈话，即将在这朱明仙舟的一间小小茶室里，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