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的老者,面容清癯,鬓角斑白,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身上的那一件锦袍看似普通,却用银线绣着隐秘的云纹,与这阴森恐怖的寒窟,格格不入。
豆豆的呼吸一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
他这一张脸,她曾在杏花村的高额赈灾告示上见到过,曾在无数乡民恐惧的议论中听到过——
箫景轩的亲生父亲,北境军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也是…向史王妃妥协、默许甚至推动“救命税”和征丁的——萧远山!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火器营最核心、最邪恶的禁地?!
“你…箫…”豆豆的声音箫,因极度的震惊和寒意而颤抖,几乎说不出来完整的句子。
萧远山的目光,落在豆豆的身上,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诧异,随即恢复了深潭一般的平静。
他并没有呼喊守卫,反而是微微地抬手,示意她噤声。
他的目光越过赛豆豆,看向她身后漆黑的人群,似乎在确认是否还有其他人。
“只有你一个?”萧远山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一种与这环境相符的冰冷。
“能闯到这里,倒是有一点本事。是轩儿的人?”
豆豆的大脑一片混乱,警惕地后退了半步,背靠冰冷的石壁,手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之前从仓库杂物里找到的一截尖锐铁钎。“你…你为什么在这里?这地方…”
“这地方,是北境的疮疤,也是…不得不吞下的毒药。”萧远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无奈。
他转过身,再一次望向那散发着幽蓝寒光的深潭,以及周围那一些冰封的孩童雕像,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痛苦。
“史王妃的野心,需要力量。这地心寒眼和这一些…‘材料’,能够炼制出足以改变战局的‘冰傀’和武器。”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北境军却需…需要王妃的支持,至少…不能正面决裂。有些代价,必须得付出。”
豆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了所谓的支持和力量,就可以默许甚至参与这种戕害孩童、炼制邪物的勾当?!
这就是箫景轩拼死反抗的父亲?!
“代价?!这些孩子的命就是代价吗?!杏花村那一些被征丁、被瘟疫害死的百姓就是代价吗?!”豆豆忍不住厉声质问,声音因愤怒而尖锐。
“箫景轩差点死在你这个所谓的‘代价’上面!他现在就在外面!寒毒攻心!只有这寒眼能够救他!你知不知道?!”
萧远山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背对着豆豆,沉默了片刻。
当他再一次开口时,声音更加沙哑:“…我知道。从他偷走那半块虎符,试图调查王妃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缓缓地转过身,眼中那一丝痛苦,被一种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才更不能活下去。他的反抗,会毁掉两个箫家,包括在杏花村的那个继父,更会毁掉北境军现在勉强维持的平衡!他的死,能换来更多人的生,换来…最终清算的机会!”
豆豆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虎毒尚且不食子!萧远山竟然为了所谓的“大局”,要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疯了!”豆豆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握紧了手中的铁钎。
“是这个世界疯了!”萧远山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爆发。
“史王妃、拜火教、朝廷里的蠹虫…都在逼我!我没有选择!轩儿…他本来可以安安分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态,又重新恢复了冰冷。
就在这时候,入口处传来更加激烈的搏杀声,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老刀的声音!
豆豆的心头一紧!
箫远山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外面的混乱,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没有时间跟你浪费了。”箫远山的眼神一冷,从袖中滑出一把通体乌黑、同样散发着逼人寒气的短剑。
“既然你闯到了这里,看到了不该看的,那就和轩儿一起…留下吧。”
他竟真的要动手灭口!
豆豆的瞳孔收缩,全身紧绷!
心里想到的是,这个可怜巴巴的箫景轩,怎么两个父亲都不是人!
我赛豆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就在箫远山即将挥剑的一刹那——
“父…亲…”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从幽冥地府传了过来,猛地从阶梯入口之处响起!
箫远山挥剑的动作猛地僵住,霍然转头!
豆豆也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
只见入口处,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了下来。
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如纸,几乎是被一个同样满身伤痕、眼神却依旧凶狠的狼尉,半拖半扶着——
竟然是箫景轩和老刀!
箫景轩竟然醒了!而且还强撑着来到了这里!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箫远山那绝情的话,深陷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失望和…一丝倔强的不敢置信。
“少…将军…”老刀喘着粗气,几乎站立不稳,却依旧死死地护在箫景轩的身前。
怒视着箫远山,“你…你真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萧远山看着突然出现的箫景轩,脸上的冰冷出现了一丝裂痕,握剑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听到这一些。”
“所以我…就该像个傻子一样…死在外面…成全你的‘大局’?”箫景轩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锥心的讽刺和悲凉。
“用这一些孩子的命…换来的平衡…真的值得吗?父亲…”
“值得!”箫远山低吼道,仿佛在说服自己,“为了北境不再起战火!为了箫家家族不倒!有些肮脏的事,总得有人来做!这个罪名,我来背!”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箫景轩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冰碴的黑血,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刃,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挺直了脊梁。
“你的‘大局’…我不认!北境的安稳,不应该建立在孩子的尸骨上面!箫家的延续,更不能够靠向邪魔妥协!”
他猛地推开老刀,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步,尽管虚弱得随时会倒下去,那眼神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箫远山:
“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毁了这个鬼地方!带着这一些证据…出去!告诉天下人…的真相!”
父子对峙!理念的激烈碰撞!在这阴森的寒窟中,如同冰与火的交锋!
箫远山脸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杀意与挣扎,疯狂地交织。
豆豆看着箫景轩那决绝的背影,心中激荡,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他的身边,手中的铁钎,对准了箫远山。
老刀也挣扎着举起卷刃的刀。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候——
“呵呵呵…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子相残啊…”一个阴恻恻的笑声,突然从寒潭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
紧接着,那个之前逃走的“影傀”,身形比之前更加虚幻,如同鬼魅一般飘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戏谑和贪婪的笑容,不断地拍着手。
“箫老将军,看来你的家事处理得并不顺利啊。”
影傀阴阳怪气地说道,“王妃早就意料到,你可能下不了狠心。所以,特意让我来…帮你一把。”
他的话音未落,手中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刻满符文的铃铛,轻轻地一摇!
“叮铃铃…”
一阵诡异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
铃声传入耳中,豆豆、箫景轩、老刀都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箫远山,身体猛地一震!
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呆滞和挣扎,仿佛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
他手中的黑色短剑,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剑尖再一次对准了箫景轩!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豆豆惊怒交加。
“没有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忠诚暗示’罢了。”
影傀得意地笑着,“箫老将军与王妃合作多年,总得有点…保障,不是吗?现在,他只会听从王妃的命令了。比如…杀了你们这一些叛逆!”
“父亲!快快醒来!”箫景轩嘶声地喊道,试图唤醒父亲的神智。
但是箫远山眼中的挣扎越来越弱,冰冷的杀意越来越浓,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影傀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却贪婪地投向了地心寒眼:
“好了,家务事由你们自己去慢慢处理。这寒眼和圣童遗骸…我就笑纳了!王妃陛下一步,一定会重重地赏我!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竟无视对峙的双方,径直走向那一口寒潭,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玉瓶,似乎想要收取寒潭中的极寒能量,或者是那一些冰封的孩童!
前有被控制的父亲步步地紧逼,后有影傀正欲夺取寒眼!
豆豆心急如焚!绝不能让影傀得逞!大家也绝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目光急速扫视整个寒窟,最终落在了寒潭边上,那一些冰封的孩童雕像之上,落在了他们痛苦的表情和诡异的姿势之上…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
这些雕像…似乎不仅仅是“材料”…它们的摆放位置…好像暗合着某一种规律?像是一个…阵法?
联想到之前黑石的能量,圣童的封印,诛圣刃的共鸣…
豆豆猛地看向箫景轩的心口位置——
那里,隔着衣物,那一颗冰珠,正在微微发发烫!
“箫景轩!”豆豆急声喊道,“把你那一颗珠子!扔进寒潭!赶快!”
箫景轩愣了一下,但是出于对豆豆的信任,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那一颗冰珠,狠狠地掷向幽蓝的寒潭!
“真的是一帮蠢货!那是圣童本源!能滋养寒眼!”影傀见状,非但不阻止,反而发出讥讽的嘲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山冰珠落入寒潭的一瞬间,并没有沉没下去,而是悬浮在了潭水的表面!
嗡嗡的——!
整个寒潭剧烈地沸腾起来!不是变热,而是爆发出更加恐怖的极致寒气!
那一些冰封的孩童雕像,表面的冰层骤然加厚,并且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地激活了!
紧接着,所有孩童雕像,那空洞的眼眶中,猛烈地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它们那被冰封的、扭曲的姿势,仿佛活了过来,组成一个完整而狰狞的图案!
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由极寒能量构成的符文,猛地从寒潭底部亮起,投射到上方洞窟的顶部!
整个寒窟,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彻底激活的、巨大的封印法阵的核心!
“不!这不是滋养!这是…这是逆转封印!!”
影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疯子!你们这一些疯子!这样会引爆整个寒眼的能量!所有的人都会马上死掉!”
他转身就想逃跑!
但是已经太晚了!
那巨大的寒冰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无法抗拒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吸力,猛地从寒潭中爆发出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影傀!他虚幻的身体,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硬生生地拖向了寒潭,在接近潭水的一瞬间,彻底冻结、碎裂,化为了齑粉!
紧接着,那一股强劲的吸力,开始席卷整个洞窟!
箫远山眼中的呆滞和杀意,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他拼命地抵抗着吸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寒潭那一边滑了过去!
豆豆、箫景轩、老刀,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拚命地拉扯着他们,向那死亡的寒潭,坠落而去!
“抓住我!”豆豆尖叫着,将手中的铁钎,狠狠地砸进地面的石缝,死死抓住!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拉住了几乎要脱力的箫景轩!
老刀也怒吼着,将大刀插进地面,稳住身形。
只有箫远山,无人相助,眼看就要被吸入寒潭之中!
就在这生死的关头,他看着苦苦支撑的豆豆和箫景轩,看着儿子那即便濒死,依旧倔强的眼神。
他的眼睛中,那冰冷的决断和控制的呆滞,终于彻底地崩碎,被一种复杂的、绝望的、属于父亲的情感所取代!
“轩…儿…”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吸力,猛地将手中那一柄黑色短剑,掷向了箫景轩的脚下!
短剑精准地插入地面,为箫景轩提供了一个额外的支撑点!
与此同时,箫远山自己却因为这一下的发力,彻底地失去了平衡,惊叫着被恐怖的吸力,拽向了寒潭!
“父亲!”箫景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他,却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豆豆也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