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与地,仿佛两片巨大的磨盘,在此刻轰然合拢。
那口烹煮天地的双层巨鼎彻底闭合,将一切光与声都镇压其中。
鼎内,九色人情浓汤瞬间沸腾,化作一片比炼狱岩浆更恐怖的熔炉,无数哀嚎在其中翻滚、消融,最终化为沉寂的养料。
伪天法相那张曾经漠然俯瞰众生的脸,此刻在红尘漩涡的中心扭曲、崩解,发出不似生灵的凄厉尖啸。
它的身躯被亿万凡尘念头撕扯、碾磨,最终“嘭”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晶莹剔透的砂砾,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那是被天道剥离、炼化后残存的“命砂”,是无数生灵命运的残骸。
林风立于鼎前,衣衫猎猎,双目紧闭。
那口巨鼎仿佛与他血脉相连,鼎内的每一次沸腾,都让他体内的凡尘道种随之轰鸣。
识海深处,那缕温柔而坚韧的母魂气息轻轻萦绕,一道低语跨越生死,清晰地响起:“儿啊,命不是庙里求来的,不是书上写定的……是人一步一步,活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风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没有迷茫,没有恐惧,只有一股焚尽苍穹的决绝。
他引动了识海中的杀生仙诀,那本是掠夺他人修为、壮大己身的霸道法门,此刻却被他逆转而行!
“吸!”
一声低喝,林-风张口,鼻息间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
他竟不是要掠夺任何人的修为,而是要将那漫天飘落的命砂,尽数吸入自己的身体!
“疯了!”远处的苏清雪心头一紧,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亿万命砂如一场璀璨的流星雨,倒灌入林风的口鼻!
刹那间,难以言喻的剧痛在他体内炸开。
每一粒命砂,都像一柄烧红的钢刀,一片滚烫的烙铁,在他的经脉、肺腑、四肢百骸中疯狂切割、灼烧。
他的皮肤寸寸开裂,鲜血尚未流出便被高温蒸发,整个人仿佛成了一个即将爆裂的丹炉。
然而,肉身的痛苦,却远不及识海中的风暴!
这些命砂涌入他的识海,并未消散,而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开始飞速旋转、拼接,试图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幅完整而骇人的图景!
就在此时,九天之上,一股冰冷而无情的意志骤然降临。
它察觉到林风正在窥探天道的终极隐秘,一股无形的“命运回流”之力顺着命砂消散的轨迹逆向追溯而来,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要将林风脑海中刚刚成型的记忆画面彻底抹除,让他回归混沌与无知。
“哼,想让他忘了娘亲用命换来的真相?老子偏要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一声清冷的娇叱响彻云霄。
苏清雪一头雪发无风自动,手中残破的断剑直指苍穹。
她的人间剑意不再是锋利的剑刃,而是化作一张覆盖天地的巨网,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股回流之力。
“斩!”
断剑横扫,剑网猛然收缩,千万缕剑意在虚空中凝聚成一枚枚闪烁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护念符文”,如同钉子般狠狠钉入那片虚无!
符文轰然爆裂,将那股回流之力炸得粉碎,化作虚无的能量乱流。
噗——苏清雪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苍白了几分,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与炽热。
她剑意未收,反手将断剑插入大地,引动了深埋北境之下,那沉寂了千年的三万战魂残念!
“风!风!大风!”
“护我山河,佑我子亲!”
古老而雄浑的“护亲战歌”响彻天地,三万道铁血战魂的残念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意志屏障,笼罩在林风的识海之外,为他挡下了所有余波。
与此同时,巨鼎锅底的最深处,姬无月那缕被“噬命纹”死死缠绕的残念,也察觉到了天道的异动。
她能感到,天道正试图通过那些尚未被林风吸尽的命砂,重新连接被斩断的本源。
它在恐惧,它想逃离这口为它准备的葬鼎。
残魂微微颤动,发出一声仿佛来自亘古的低语:“……你想逃?可是,被你烧过的每一个灵魂……都还在这锅里,看着你呢。”
下一刻,姬无月猛然引爆了自己最后一丝魔识!
那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彻底燃烧!
刹那间,缠绕在她残魂上的噬命纹紫光大盛,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细小的紫色触手,竟将一小部分飘落的命砂强行染成了幽深的墨黑之色!
“回去!”
随着她最后的意念,这些被污染的命砂被噬命纹反向注入了天道那无形的命脉之中!
嗡——!
刹那间,九天之上那扇紧闭的本源之门内,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嘶吼!
那吼声充满了痛苦与不可置信,仿佛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被从内部撕裂了。
那是被囚禁在“镇魂鼎”中的千万凡魂,在噬命纹的刺激下,第一次在鼎中集体“翻身”,硬生生撕裂了天道运转的命络!
天道命络的瞬间紊乱,让林风识海中的压力骤减。
那幅由命砂拼凑的图景,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
图景之中,没有仙宫神殿,没有天条律法,只有一口巨大到无边无际的青铜古鼎。
鼎身之上,铭刻着亿万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这所谓的“天道本源”,根本不是什么至高法则,而是一座用万年来被当做祭品焚烧的千万凡人魂魄,强行熔炼而成的“镇魂鼎”!
而在巨鼎的正中心,封印着一缕残魄。
那残魄的气息,既不属于仙,也不属于魔,更不属于神,那是一种最纯粹、最原始的……凡人之怒。
她,就是第一位葬天者!
画面流转,林风看到了她的过往。
那是一个生活在万年前的普通农妇,她的孩子生来便有天生道种,却被巡天的神使强行夺走魂魄,炼成了所谓的神丹。
农妇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哭干了眼泪,然后,她没有祈求,没有跪拜,而是拎着家里的菜刀,冲上云霄,怒砸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天庙。
最后,她以自己的凡人之躯为柴,以满腔的母爱与仇恨为火,点燃了自家的灶台,也点燃了这世间第一口反抗神明的锅!
天道为之震动,它惧怕这股源自凡尘、却能撼动神权的意志。
于是,它将农妇打得魂飞魄散,只留下一缕最核心的残魄,将其封为“镇魂鼎心”,用她的不屈意志,去镇压后世所有试图觉醒、反抗的凡人!
“哈哈……哈哈哈哈!”林风看清了这一切,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怒火。
他双目赤红如血,低吼道:“你们把反抗者当成镇压反抗的锁,却不知道……锁链,也是会烧红的!”
怒吼声中,他猛然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淋漓的胸口处,他将体内那些尚未完全消化的命砂残渣,混着从心脏中逼出的、蕴含着母亲气息的精血,狠狠一巴掌拍入了心口!
轰——!
沉寂在他心脉深处的家源火种,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它与那沾染了母血的命砂残渣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竟在林风的识海之中,凭空凝炼出了一缕全新的火焰!
那火焰,色泽混沌,既非天火,也非异火,它不属于天地间的任何一种能量。
那是千万年来,无数不甘被当做祭品焚烧的凡魂,所积攒的共同的“怒火”!
林风为它命名——命火!
“起!”
林风引动凡尘道种,将这缕初生的命火注入身前的双层巨鼎之下!
嗡嗡作响的巨鼎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燃料,锅中那翻滚的九色“人情浓汤”骤然变色,由斑斓的九彩,转为深邃如墨的漆黑!
锅底,一行行古老的铭文燃烧起来,化作血色的大字,烙印在虚空之中:“命由我不由天,锅煮苍穹不敬神!”
黑色的汤气升腾而起,在空中竟凝成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命火长河”,咆哮着,怒吼着,直指九天之上那扇紧闭的本源之门!
就在此时,天外那座作为天道本源的镇魂金鼎,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
咔嚓一声脆响,坚不可摧的鼎心,竟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具焦黑的女尸盘坐其中,双目紧闭,面容模糊,正是那第一位葬天者!
似乎是感应到了下方那同源的怒火,她的残魄忽然轻轻一颤,在死寂了万年的鼎心之中,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火……又来了?”
地面上,林风抬头望向天穹,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得无比灿烂:“娘们,醒醒,开饭了。这顿饭,咱们一起吃。”
天穹最深处,那道威严、漠然、主宰一切的神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
“……她……她要醒了?!”
巨鼎之内,那片漆黑如墨的浓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因为这股命火的灼烧,而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