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之怒自本源之门的最深处喷薄而出,化作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雾,悄无声息地溢出门缝。
它无形无质,非毒非火,却带着一种足以扭曲万物心智的诡异力量。
黑雾所过之处,田埂上辛勤的农夫停下了锄头,仰望天空,双目变得空洞无神,口中喃喃自语:“敬天……谢恩……”;城池里喧闹的孩童止住了嬉笑,呆立原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这便是“精神瘟疫”,一种比屠刀更恶毒的武器,它不伤人命,却专蚀记忆与执念,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变成只会叩拜的行尸走肉。
盘踞于家灶祭坛之上的姬无月残魂,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致命的威胁。
黑雾如跗骨之蛆,缠绕而上,试图侵蚀她最后的意识。
刹那间,她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曾颠倒众生的魔瞳之中,竟迸发出无尽的决绝!
咔嚓一声脆响,魔瞳寸寸碎裂,化作纯粹的魔道本源!
她以这最后的意志,逆转了毕生所学的九幽噬心诀残篇,将自己燃烧的残魂彻底化作了一面漆黑如墨、布满狰狞纹路的“噬念之盾”。
“林风……”
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在她魂体消散的边缘响起。
她没有丝毫犹豫,驾驭着那面由魂魄与魔功凝聚的盾牌,如一道逆行的流星,悍然撞进了那铺天盖地的黑雾之中!
嗤嗤声不绝于耳,魔血在虚空中沸腾,魂丝被一寸寸地磨灭,那痛苦超越了世间任何酷刑。
但她硬生生以自身的湮灭,为家灶那摇曳的火光争取到了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次……我不是想占有你……是想……让你活着看见明天……”
最后的念头消散,噬念之盾轰然炸开,将一小片区域的黑雾暂时清空。
另一边,柳如烟立于虚空,素手轻抬,那枚古朴的欲念罗盘在她掌心急速旋转。
然而,这一次,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未来或人心,而是疯狂逆旋,罗盘镜面上映出的,不再是幻象,而是那精神瘟疫的本质!
画面之中,亿万个被天道金鼎焚烧的灶火之魂发出无声的哀鸣,它们的绝望、不甘与痛苦被强行糅合、炼化,最终凝聚成了这道无形的“遗忘之音”!
它不是天道本源之力,而是用众生的绝望锻造的、针对众生的最恶毒诅咒!
它不杀人,却能让人忘记为何反抗,忘记血海深仇,忘记挚爱亲朋,甚至忘记自己曾经发出过愤怒的嘶吼!
“呵……”柳如烟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眼中杀意凛然,“你们不敢再用火烧了,就改用‘忘了’这种法子来杀人吗?”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娇艳的唇角,一缕蕴含着她本源力量的精血喷射而出,瞬间融入欲念罗盘之中。
“以我欲念,颠倒乾坤!给我……回去!”
她厉声娇叱,磅礴的欲念神雷轰然灌入罗盘!
嗡的一声巨响,罗盘爆发出刺目神光,竟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漩涡,强行将那扩散的“遗忘之音”的音波扭曲、逆转,然后以百倍的强度,狠狠地反向传回了那洞开的本源之门!
刹那间,门内传来一阵阵凄厉到极致的嘶吼!
那是无数被囚禁、被炼化的灶火之魂,在被这股扭曲的音波冲击后,第一次“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自己的家,记起了自己被焚烧时的无尽痛苦!
混乱,从敌人内部开始了。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似乎仍是杯水车薪。
林风清晰地感觉到,家灶祭坛上的火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远方,象征着人间烟火的九域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地熄灭,整个苍玄界正迅速陷入一片死寂。
他低头,恰好看见姬无月最后一点魂光消散的场景,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死死咬着牙,将悲痛压入心底最深处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口早已破烂不堪的铁锅锅底,那行被岁月磨平,却又被他心血重燃的字迹——“娘煮的,最暖”。
就是这行字,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疯狂!
“啊——!”
林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双手成爪,猛然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但他毫不在意,竟从血肉模糊的心口处,逼出了最后一滴蕴含着母亲气息的本源精血,以及一截早已与他血脉相连的、象征着生命起点的脐带残丝!
他将这两样东西,决然地投入了祭坛最核心的火焰之中!
轰隆!
他识海中的凡尘道种,在这一刻发出了开天辟地般的轰鸣。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母亲温柔的轻唱,那首他早已遗忘的童谣,此刻却清晰无比地回响在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那百万追随他母亲战死的葬天者残念,仿佛也受到了感召,齐齐发出一声跨越时空的怒吼:“人不跪天,灶火不灭!”
这一点凡尘血脉,这一点生命源头,竟成了最精纯的燃料!
家源火种在濒临熄灭的瞬间,猛然复苏,火焰由微弱的橘黄瞬间化为炽烈的纯白,化作一道滚烫的暖流,顺着大地脉络,向着熄灭的九域奔涌而去!
但这还不够!
林风双目赤红,引动杀生仙诀,以自身为熔炉,竟将姬无月消散前留下的噬念之盾残片、柳如烟反噬回去的怨魂之音,以及自己那份源于母血的执念,三者强行凝聚成了一枚血色符令!
符令之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不屈风骨的“人”字!
此为,“不灭令”!
“今天,老子不证仙,不封神,只证一个‘人’字!”
林风狂吼着,将这枚滚烫的“不灭令”狠狠拍入自己撕开的心口之中!
刹那间,他体内的凡尘道种与家源火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识海之内,并未凝聚出什么威严的仙姿神光,反而凝成了一尊模糊的“凡影”——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农夫,手持一口锅铲,沉默地站立着,而在他的背后,是延绵不绝的万家灯火!
轰——!
现实世界中,家灶祭坛上的火焰冲天而起,不再是单一的白色,而是化作了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色交织的火雨,飘飘扬扬,洒落整个苍玄界!
凡人触碰到这火雨,并非灼痛,而是心头猛然一震。
那些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光。
一个跪在田埂上的少年猛然抱住身旁同样呆滞的母亲,放声痛哭:“娘!我不当什么天道下的乖孩子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啊!”
一座城池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抄起石凳,将那金碧辉煌的天庙神像砸得粉碎,怒吼道:“我爹的魂,还被你们关在炼魂鼎里!还我爹来!”
家家户户,熄灭的灶火重燃!
那些被遗忘的碗筷被重新摆上桌案,叮当作响。
无数道炊烟升腾而起,竟在空中汇聚,凝成了一道贯穿天地的、由人间烟火组成的“人间脊梁”虚影,那脊梁的顶端,直指本源之门!
天外,那尊镇压万古的金鼎,在这道虚影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开始在鼎身上疯狂蔓延!
林风就站在这漫天火雨的中心,他身上的黑袍早已焚尽,露出的身躯已无半点皮肉,尽是焦黑的骨骼与跳动的烈焰。
他抬起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天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血与泪顺着焦黑的脸颊滑落。
“你们说,人该跪着?”
“可我们……生来就站着。”
就在此时,遥远的西荒一座偏僻小村里,一名在战争中失去一条手臂的独臂老兵,颤颤巍巍地将家里最后半碗面条放入了灶膛中,没有点燃,而是作为祭品。
他对着那微弱的火苗,轻声呢喃:“娃,爹没本事上战场……但家里的火,爹没让它断了。”
一缕微弱却无比凝实的炊烟,从他家的烟囱中升起,跨越万里,汇入了那道“人间脊梁”之中,让那虚影更加坚实了一分。
也就在这一刻,天穹的最深处,那道始终冷漠、无情的宏大神音,终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这凡火……为何……烧不灭?!”
神音落下的瞬间,林风体内的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不再仅仅是作为外放的能量。
那九色火焰开始倒灌,疯狂地涌入他每一寸焦黑的骨骼之中。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仅存的意识,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骨骼正在被这股源于众生的火焰反复煅烧、淬炼,一道道赤红色的裂纹,如同蛛网般在骨骼深处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的骨髓最深处……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