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空那口名为“家灶”的虚影,随着锅底无数记忆烙印的翻涌而明灭不定,百万灶魂的哀鸣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在林风的识海中汇聚成悲恸的狂潮。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坚决的残魂意志自锅底深处传来,在所有人的心头响起:“无血不燃,无心不沸……葬天之锅,需以‘自愿赴死’者为薪。”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姬无月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绝美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却勾起一抹凄艳的冷笑,那笑意中带着一丝自嘲与释然。
“我这一生,从未为谁活过……”她低语着,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清晰地传入林风耳中,“今日,便为他,死一次。”
下一瞬,她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破心口!
殷红中带着幽紫的魔血喷涌而出,精准地滴落在祭坛中心。
那不是普通的血,而是蕴含着魔神传承的本源之血。
剧痛让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双手结印,体内的魔神血脉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疯狂逆行,将她毕生的修为、所有的生命力,尽数压缩、提炼,化作一颗拳头大小、幽光流转的“噬天精魄”!
“去!”姬无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颗几乎抽干了她一切的精魄轰然推入祭坛。
轰——!
祭坛猛地一震,那颗精魄触及坛心的瞬间,幽紫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座祭坛染成一片妖异的紫色。
原本虚幻不定的锅影在这火焰的舔舐下,骤然凝实了三分,锅壁上那些扭曲的面孔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怨恨与力量,发出更加凄厉的咆哮。
然而,地脉的震荡也随之加剧。
白小怜秀眉紧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姬无月的牺牲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意志,虽点燃了锅火,却也让祭坛的根基变得更加狂暴不稳。
腐生香火的气息虽被压制,但这座承载了百万灶魂的祭坛,仍缺少一个稳定存在的“生之锚点”。
她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又扫过那口渐渐凝实的巨锅,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洞彻世事的悲悯:“葬天者焚尽万物,可曾有人记得……他们也曾是娘怀中哭过的孩儿?”
说完,她不再犹豫,在祭坛前缓缓盘膝而坐。
与姬无月的刚烈决绝不同,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生灵。
她体内的生生神诀开始逆转,磅礴的生命力不再是向外滋养,而是向内收敛,竟是以自身纯净无瑕的医灵体为引,向整个九域凡间发出了一声来自生命源头的呼唤。
一瞬间,跨越了无尽山河,无数凡人世界中“初生之念”被牵引而来。
东荒某个小村落里,婴儿离开母体的第一声啼哭,嘹亮而充满希望;南荒的产房内,满头大汗的产妇用尽全力后,虚弱地握紧了丈夫焦急等待的手;西漠的绿洲旁,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孙儿,浑浊的老眼中流下喜悦的泪水……
这无数最纯粹、最质朴的“生之执念”,化作一道道肉眼难辨的清光,穿透虚空,如百川归海般汇入祭坛下方的地脉之中。
狂暴的震荡渐渐平息,祭坛发出一阵悠远绵长的嗡鸣。
那口被幽紫火焰包裹的巨锅,锅身上竟浮现出一丝温润如玉的光泽,中和了那份滔天的戾气。
林风双膝跪地,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那块焦木残框。
他能感受到姬无月与白小怜的牺牲,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坚决的力量正交织着重塑这口葬天之锅。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框背面那行被烟火熏黑的小字:“风儿,吃饱了,娘就暖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体内的凡尘道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鸣运转。
识海深处,那道模糊的母魂虚影变得清晰起来,她温柔地凝望着他,用灵魂低语:“儿啊,娘不怕烧,只怕你冷。”
只怕你冷……
林风猛然睁眼,双目赤红如血!
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回应那份穿越生死的温暖。
他没有使用任何灵力,而是用双手,猛地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在他强健的胸腔之内,一颗燃烧着微弱火焰的心脏正在搏动。
那火焰,正是他的道种根源——家源火种!
他咬紧牙关,以绝大的意志力,竟将那枚与他心脏融为一体的火种,连带着一捧滚烫的心尖血,以及识海中那缕母魂残念,一同逼出体外!
“娘……”他声音嘶哑,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团承载了他一切的血火,狠狠按入祭坛最核心的阵眼!
血与火交融,生与死碰撞。
当林风的家源火种融入祭坛的刹那,整座东荒大地都为之静止了一瞬。
那口悬于半空的锅影骤然下沉,不再是虚幻的投影,而是与剧烈共鸣的地脉彻底融合,化作了一口真实不虚的实体巨锅!
它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古朴得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
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锅底内部,随着血火的融入,缓缓浮现出一行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笔迹,仿佛是一位母亲在灶台边随手写下——“娘煮的,最暖。”
就在巨锅成型的瞬间,天穹之上,那座高悬天外的金鼎似被彻底激怒,发出了震动九域的嗡鸣。
无尽的香火愿力化作实质的雷霆,降下了最严酷的“香火天罚”——九道粗壮如山岳的“孝律雷柱”撕裂云层,带着审判万物不孝之罪的煌煌天威,轰然劈落,欲将这口逆反的家灶连同祭坛彻底摧毁!
林风昂然立于锅前,杀生仙诀在体内暗自运转,但他并没有如往常般掠夺雷霆的威能。
他伸出颤抖的手,按在温热的锅身上,以自己的凡尘道种为桥梁,牵引着锅底那股由无数“生”与“死”交织而成的共鸣,主动迎向了那九道天罚雷柱!
雷力被尽数导入锅中!
锅内,那百万灶魂所化的记忆烙印瞬间沸腾,他们不再哀嚎,而是齐齐发声,用一种最朴素、最执拗的语调低声诵念:“我不愿成神,只愿回家……”
这百万凡人最卑微的愿望,此刻却成了消解神罚最强的力量。
那蕴含着天道孝律的雷柱,在这股“回家”的执念面前,竟如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最终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灰色尘雨,洒落整片东荒。
一个正在田埂上玩耍的孩童好奇地拾起一捧灰烬,他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带来的饭碗旁边,奶声奶气地说:“这是爷爷的声音,要一起吃饭。”
祭坛彻底稳固,家灶已然成型。
林风却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体内的家源火种因过度催动而黯淡欲熄。
他踉跄着,伸手扶住身前的巨锅,却忽然感觉掌心传来一阵暖意。
锅底那行“娘煮的,最暖”的笔迹,竟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起来,化作一道极其微弱的光,顺着他的经脉,悄然流入他那颗几近破碎的心口!
刹那间,林风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星辰,轰然炸开一幕不属于他的前世画面:那是在遥远的万古之前,第一位葬天者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修士,而是一个被夺走孩子魂魄的凡人农妇。
她抱着被天雷烧焦的襁褓,疯了一般冲上神山,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撞碎了金碧辉煌的天庙,最后以身献祭,在神像的废墟上,点燃了世间第一口“反神之锅”……
原来,所谓的葬天之道,其源头,并非来自滔天的恨意,而是始于一位母亲失去孩子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风缓缓直起身,仰望天穹,身上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身后那口巨大的黑锅,其无形的影子仿佛笼罩了整个九域。
他用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对着九天之上的众神说道:“你们说神不可辱……可你们烧的,从来都是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遥远的北境雪原,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里,一位双目失明的盲眼老妪,颤巍巍地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野菜汤,摸索着来到门槛边,将热汤轻轻放下。
“儿啊,娘不认得路了,看不见你回家的脚印,但这汤……还热着……”
那一碗平平无奇的野菜汤,升腾起的热气在凛冽的寒风中并未消散,反而凝聚成一道微不可察的火流,冲天而起,跨越万里之遥,精准无误地注入了东荒的祭坛之中。
林风心口那颗黯淡的家源火种猛地一跳,身后巨锅锅底的铭文,瞬间燃烧如血,化作一行崭新的字迹:“这一顿,轮到我们请。”
话音刚落,一股厚重如山峦,锋锐如刀锋的气息,自北方的地平线上,踏着风雪,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