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灰黑色的火苗状嫩芽，仿佛是这片焦土与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它不落地，也不远去，只是固执地悬浮在林风身前三尺之处，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飘摇，宛如一个沉默而忠诚的伴侣。
林风停，它便静止；林风行，它便跟上。
那灰黑的焰光微弱，却仿佛能穿透夜色，映照出人心的幽暗。
回到简陋的居所，白小怜早已备好了清水和干粮。
她看到那株奇异的嫩芽，眼中满是好奇，却又带着一丝畏惧。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林风身上发生的种种奇诡之事。
夜深人静，林风盘膝而坐，试图参悟这嫩芽的来历。
它明明源于那块蕴含天道意志的石碑碎片，却散发着与天道截然相反的死寂与不屈。
每当夜幕降临，嫩芽的摇曳便会变得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呢喃从那微光中溢出，萦绕在林风耳畔。
那不是言语，而是一种情绪的洪流，充满了不甘、怨恨、以及最深沉的绝望。
一连数日，这低语夜夜不休，如跗骨之蛆，搅得林风心神不宁。
他能感觉到，这嫩芽在渴望着什么，一种源于他体内灰色火焰的共鸣。
这一夜，白小怜端着水盆走近，借着月光，她看到那株小苗的叶片上似乎凝结了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却又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想要轻轻触碰那片奇异的叶子。
“别动！”林风出声示警，但为时已晚。
在白小怜指尖触碰到嫩芽的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宏大意志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低语，而是化作了响彻整个神魂世界的雷霆咆哮！
“我命，由我！”
一个声音，却又仿佛是千百万个声音的重叠。
那是孩童临死前的啼哭，是老者油尽灯枯时的叹息，是壮年汉子被碾碎骨骼时的怒吼，是无数凡人在天道无情的审判下，发出的最后、也是最统一的呐喊。
东荒九百万凡人，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所有的不甘与执念，都汇聚成了这四个字。
这股磅礴的愿力洪流，以那株嫩芽为核心，瞬间锁定了林风！
林风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从丹田深处炸开，那沉寂已久的“愿噬之胃”仿佛被这世间最顶级的佳肴唤醒，发出了贪婪的嘶吼。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恐怖的吸力便从他体内喷薄而出。
刹那间，风云变色。
以林风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
那九百万凡人的临终遗愿，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经脉被撑得剧痛无比，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但丹田内的灰色火焰却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壮大。
筑基圆满的瓶颈，瞬息即破！
金丹初期、中期、后期……金丹圆满的壁垒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撕裂！
元婴！
一个清晰的、缭绕着灰色火焰的元婴在丹田内迅速成型，并且还在不断凝实、壮大！
元婴初期、中期、后期……修为的暴涨快得令人心悸，几乎没有任何停滞，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元婴圆满的巅峰！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
林风感觉自己只要一个念头，便能让山河崩裂，天地失色。
他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之中，意识却渐渐模糊。
忽然，眼前的景象一变。
他不再身处破败的茅屋，而是站在一片无垠的花海之中。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哥哥！你终于肯喂我了？”
是花想容！那个被他亲手……
林风心神剧震，还未开口，花想容已跑到他面前，张开了那樱桃般的小嘴。
那张嘴在他眼中却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无限扩大，瞬间变得比天地还要巨大，深不见底的喉咙中是旋转的星辰与混沌。
下一刻，他被一口吞下。
无尽的黑暗与撕裂感包裹了他，他的意识、他的神魂，都在被迅速消化、分解。
他听到了九百万个声音在同时对他说话，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执念，都在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他仿佛成为了他们，他们也即将成为他。
在这种融合中，一个冰冷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吞噬这些愿力，他便能一步登神，成为这片天地新的主宰。
“我若吞愿成神，与天何异？”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即将沉沦的识海中炸响！
他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吞噬凡人愿力，以众生之苦铸就自己的神座，这与那个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又有什么区别？
他复仇的对象，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
难道他要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不！绝不！
“给我……滚出去！”
林风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他强行逆转“愿噬之胃”的吞噬之力，催动起刚刚暴涨到巅峰的修为，将那些已经融入血肉神魂的磅礴愿力，硬生生从体内剥离、逼出！
那是一种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无数倍的酷刑。
修为在飞速跌落，元婴在寸寸碎裂，经脉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林风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噗——”
一大口精血喷出，灰色的愿力洪流终于被他从体内尽数吐出。
那股力量并未消散，而是在他身前不断盘旋、凝聚，最终在他的意志引导下，化作了一块三丈高的巨大石碑，重重地砸落在地。
石碑通体灰黑，上面缭绕着无数凡人临终时的面孔，充满了不甘与痛苦。
碑身上，两个以执念凝聚而成的大字，散发着亘古不灭的寒意——葬愿。
林风拖着重伤之躯，将这块葬愿碑搬到了村外的乱葬岗上。
这里埋葬的，都是与东荒九百万凡人一样，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牺牲品。
葬愿碑一落地，整个乱葬岗的阴风都为之一滞。
一个被父母带来、准备当作祭品丢弃的孩童，不知为何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小手抚摸在冰冷的碑身上。
“哇——”的一声，他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里不再是恐惧，而是撕心裂肺的愤怒：“我不想死！我不想再当祭品！”
不远处，一个被沉重赋税压弯了腰的老农，麻木地将亲人的尸骨埋入土中。
他看到那石碑，鬼使神差地上前触碰。
刹那间，他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抄起手边的锄头，对着天空怒声咆哮：“我的命是爹娘给的！凭什么被收走！我的命，轮不到天来判！”
葬愿碑，不实现愿望，只埋葬虚妄。
它能让每一个触摸它的人，清晰地看清自己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执念与不甘，将那份被压抑的求生意志彻底点燃。
林风立于碑前，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那些逝去的亡魂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愿，该由你们自己去实现。天不给，就自己去争，自己去抢。”
他话音刚落，碑影之下，异变再生。
在他一直随身携带的三坛骨灰旁，一捧灰黑色的尘土悄然汇聚，缓缓凝聚成了第四只骨灰坛。
那坛子与前三个一般无二，上面同样刻着一行字。
林风的心猛地一颤，几乎是踉跄着上前。
坛身上，一行娟秀却又带着一丝未尽锋锐的字迹，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瞳孔中。
柳如烟——未烬。
林风伸出手，指尖在“未烬”二字上轻轻颤抖，一股冰寒刺骨的痛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他收集的骨灰，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代表着彻底的终结。
可这“未烬”二字，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神魂都在战栗。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苦涩。
“连你……也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