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以他最温暖记忆为薪柴点燃的火种,在他掌心凝结、成型。
盟约碑前,林风盘坐的身躯纹丝不动,唯有那颗名为“葬天胃”的心脏在胸膛内如战鼓般擂动。
每一次跳动,都将环绕周身的七十二道先辈意志向内压缩一分,每一次脉搏,都将那缕源自记忆的灰火锤炼得更加凝实。
这是一种酷烈无比的锻造,以神魂为炉,以意志为锤,以记忆为柴。
他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夏日的蝉鸣聒噪,母亲系着围裙,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远远地冲他招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无比温暖。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港湾,是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时,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抹光。
没有丝毫犹豫,林风的神识化作一柄无情的刻刀,狠狠斩下。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碎裂了。
那温暖的画面,连同母亲的呼唤、蝉鸣与夕阳,如同一张被点燃的画卷,瞬间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缕精纯至极的灰烬,彻底融入他掌心那枚正在成型的符印之中。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生命中关于“归宿”的某个概念,永远地缺失了一角。
与此同时,巨陵另一端。
苏清雪孤身立于回廊崩塌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手中的长剑早已断裂,仅剩的半截剑身深深插入地面,以此为支点稳住身形。
永冬剑体催动到了极致,最后一丝刺骨的寒霜沿着剑锋蔓延,勉力抵挡着周围石壁的侵蚀。
那些石壁不再是死物,它们像活物的血肉般蠕动、增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正试图将她和她身后那座岌岌可危的盟约碑一同吞噬。
就在林风斩断记忆的刹那,苏清雪心头猛地一颤,一股没来由的空落感攫住了她。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远处那个男人的气息没有减弱,却仿佛……变淡了,像是色彩斑斓的画被抽掉了一种最根本的颜色。
她冰蓝色的双眸穿透重重阻碍,望向林风所在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怒意:“你要烧光自己?”
话音未落,周围的血肉石壁仿佛受到了刺激,蠕动骤然加速,数十条肉筋般的触手呼啸着朝她卷来。
“吼!”
苏清雪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不再有任何保留。
她反手握住插在地上的断剑,左手手腕在锋利的剑刃上一划而过。
鲜血并非滴落,而是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如灵蛇般瞬间爬满了布满寒霜的剑身。
滚烫的鲜血与极致的寒霜碰撞,并未相互抵消,反而催生出一种毁灭性的异变。
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寒霜以违背常理的方式逆流爆发,所过之处,无论是蠕动的血肉石壁,还是呼啸的触手,尽数被冻结。
眨眼之间,整段回廊化作了一座晶莹剔透、却又杀机四伏的冰晶长廊,为林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在更遥远、更隐秘的乱葬岗。
一座由无数枯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上,姬无月盘膝而坐。
她的双眼已彻底溃烂,流淌出黑色的脓血,可怖的面容上却挂着一抹癫狂而狰狞的笑容。
她的双手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结印,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噬神之咒,在她指尖凝聚成纤细如蛛丝的黑线,刺破虚空,探入一处凡人无法理解的维度。
在那里,一个代号为“守陵者·丙三”的界外神明意志,正以某种规则监视着整个巨陵。
姬无月的目标,并非攻击这道意志本身,而是其投射在命运轨迹上的残影——命轮。
“想察觉他?呵呵……先让我把你的命轮缠上几根毒线。”她低声呢喃,指尖的黑丝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了那模糊的命轮残影。
黑丝蠕动着,竟在光洁的命轮上,强行刻下了一道逆向的、充满污秽与诅咒的符文。
刹那间,“守陵者·丙三”的感知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与错乱,仿佛精密的仪器被注入了一段乱码。
这个短暂的盲区,足以让一场惊天动地的异变,在它的眼皮底下完成。
就是现在!
盟约碑前,林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情感的温度,只剩下如深渊般的幽邃与冷寂。
他的右掌掌心,一枚灰黑色的符印已经彻底成型,符印主体是缠绕的锁链,锁链之内,则是一团永恒燃烧的灰色火焰。
仔细看去,烙印的最深处,仿佛有七十二道模糊的身影在低语、在咆哮。
这,便是“葬天印”。
他缓缓抬手,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平静地将烙印着葬天印的右掌,朝身下的地面轻轻一按。
动作轻柔,后果却石破天惊。
葬天印触地的瞬间,大地没有发出巨响,而是无声地裂开了。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崩裂,而是规则的断层。
紧接着,七十二道磅礴浩瀚、却又截然不同的战意,自裂缝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迅速凝结成实体。
那是一座由意志构成的战阵。
阵中,有身披残甲、手执断戟的百战将军;有佝偻着身子、却挥舞着引魂幡的年迈巫祝;甚至还有一个赤着上身、扛着一柄锄头的庄稼汉。
他们每一个,都是前代葬天者的临终战姿,是他们燃尽生命最后一刻,烙印在天地间的执念。
农夫的锄头,与将军的断戟,在此刻承载着同等分量的决绝。
林风仰头望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而是从那七十二道虚影口中同时发出:
“此印,不为破敌,只为点火。”
话音落,他掌下的葬天印猛然一震。
半空中的七十二道战意实体轰然解体,没有攻向任何敌人,而是化作七十二道流光,顺着那条贯穿巨陵的白骨长路,倒卷而回!
流光所过之处,白骨路上所有沉寂了万古的残魂、所有不甘的怨念,都被瞬间点燃。
一缕,百缕,千万缕……无数灰色的火焰从白骨中升腾而起,汇聚成河。
那是一条奔腾咆哮的灰火长河,携带着七十二代人的终焉战意,朝着巨陵最深处那道贯穿天地的界壁裂缝,发起了决死冲锋。
冰晶长廊内,苏清雪拄着断剑,遥望着那条贯穿视野的壮阔火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
她终于明白了林风要做什么,也明白了那份空落感从何而来。
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
“你烧的不是记忆……是命脉。”
就在灰火长河奔涌的瞬间,巨陵的最深处,那座九万年来始终紧闭的中央殿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声低沉悠远的钟鸣从中传出,仿佛某个被封印了无尽岁月的古老存在,因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风没有理会这一切。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葬天印,印记的边缘,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清楚,这枚印记,每动用一次,便需要再焚烧一段同等分量的记忆去修补、去重烙。
他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代价,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裂了就再烙一个,反正……我不怕烧。”
灰火长河一路奔涌,吞噬着沿途的一切阻碍,声势浩大到了极点。
它就是一把钥匙,一把集结了七十二代人临终的怒火与不甘,足以捅破天穹的钥匙。
那道狰狞的界壁裂缝就在眼前,宛如等待救赎的伤口。
这一刻,天地失声,唯有那灰火的咆哮,即将撞上决定万物命运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