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年轻时跑货用的,”张大爷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那会儿算账全靠它,手指头上的茧子都是它磨出来的。后来有了计算器,就搁这儿没用了。”铁雄突然指着算盘底的裂缝笑:“这儿还有个小豁口呢,跟我那把小刀上的一样!”张伟凑近一看,还真是,不规则的豁口像是被什么硬物磕的,倒成了独特的记号。
回去的路上,铁雄抱着算盘,突然问:“张哥,你说这算盘以前算不算‘工作伙伴’?”张伟点头:“算啊,就像农民的锄头,裁缝的剪刀。”“那咱得给它起个名,”铁雄拍着算盘框,“叫‘老黑’怎么样?你看这颜色。”张伟被他逗乐:“行,就叫老黑。等明天找块蜂蜡给它打打,保准亮堂。”
回到工坊,铁雄迫不及待把“老黑”摆在展柜最上层,挨着那对座钟。算珠轻轻一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是在跟钟摆的“滴答”声打招呼。张伟则把枣糕装进盘子,留了两块在灶台上,想着明天李婶过来修缝纫机,让她也尝尝。
正收拾着,铁雄突然“哎哟”一声,原来是洗木模时没擦干的水渗进了鞋里,他跳着脚脱鞋:“凉死我了!张哥你看,袜子都湿了!”张伟翻出双干净袜子扔给他,自己则拿起抹布擦桌子,目光扫过满屋子的老物件——座钟滴答,算盘轻响,竹篮里的山楂糕还冒着热气,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踏实劲儿。
这些物件哪是什么死东西?它们带着各自的故事来这儿,被一双双温暖的手摩挲着,被一句句家常念叨着,就活了过来。铁雄穿好袜子,又开始摆弄那把旧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嘴里还数着:“一上一,二上二……”
张伟靠在门框上看着,听着这热闹的声响,觉得这工坊里的每一缕味道、每一个声音,都在说:日子啊,就该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下去。
铁雄正拨着“老黑”的算珠,突然停下手:“张哥,你说这算盘上的‘顺’字,是不是张大爷当年盼着生意顺顺当当才刻的?”
张伟凑过去看,那字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八成是。老一辈人做事就信这个,盼啥就往物件上留个念想,像咱这工坊里的座钟,钟摆上还刻着‘平安’呢。”他指着墙角的座钟,钟摆晃动时,那两个字随着光影一闪一闪的。
铁雄突然来了兴致:“那咱也给‘老黑’添点新念想呗?”说着就去找刻刀,“我刻个‘旺’字,祝咱工坊生意旺!”
张伟没拦他,只笑着递过一块细砂纸:“刻完了用这个磨磨,别扎手。”
铁雄趴在桌上,鼻尖快贴到算盘上,刻刀在“顺”字旁边慢慢划动。木屑簌簌落下,他屏息凝神,刻到最后一笔时手一抖,“旺”字尾巴拖得老长。“哎呀!”他懊恼地拍了下桌子,“歪了!”
张伟凑过去看,那拖长的尾巴倒像个调皮的勾,勾连着“顺”字的最后一笔,倒有几分巧妙。“这样才好,”他拿起算盘颠了颠,“顺字牵着旺字,这不就是‘顺顺当当,越来越旺’?比端端正正的更有劲儿。”
铁雄一听乐了:“还是张哥会说话!”说着又拿起刻刀,“那我再在背面刻个小太阳,照亮咱的好日子!”
这时,窗外传来李婶的大嗓门:“小张在家不?我那缝纫机又卡线了,你给瞅瞅呗!”
张伟赶紧迎出去:“李婶快进来,刚蒸的枣糕,您尝尝。”李婶挎着缝纫机零件走进来,眼睛一亮:“哟,这新添的算盘真精神!”看见桌上的枣糕,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咬:“还是张大爷家的手艺地道,甜而不腻。”
铁雄举着刻了一半的算盘凑过来:“李婶您看,我刻的太阳!”李婶眯眼瞅了瞅:“这太阳咋歪歪扭扭的?像个打蔫的向日葵。”逗得大伙直笑。
张伟接过李婶的缝纫机零件,三两下拆开,只见线头缠成了乱麻。“您这是攒了半个月的线头吧?”他笑着拿出小剪子,“以后用完记得清一清,就像人梳头发,总打结哪行。”
李婶坐在炕沿上,看着张伟麻利地挑断线头,又听铁雄在旁边跟“老黑”较劲,突然说:“你们这工坊啊,比茶馆还热闹。我家那口子总说,听见你们这儿的动静,就知道日子没跑偏。”
铁雄接话:“那是,咱这儿有算盘响,有钟摆晃,还有张哥修东西的叮当声,多带劲!”
说话间,张大爷的孙子蹦蹦跳跳跑进来:“张叔叔,爷爷让我来拿他的旱烟袋,说落这儿了。”小家伙一眼看见算盘上的太阳,伸手就想摸,铁雄赶紧护住:“别碰,还没磨光滑呢,扎手。”
张伟笑着把旱烟袋递给孩子:“替我谢谢爷爷的枣糕,回头我给您送点新做的山楂酱。”孩子脆生生应着“好”,像只小雀儿似的跑了。
李婶的缝纫机修好了,她挎着机子要走,又回头说:“明儿我蒸槐花饼,给你们送两笼来。”铁雄忙喊:“多加糖!”惹得李婶笑骂:“就你嘴馋!”
工坊里重归安静,只剩铁雄磨算盘的沙沙声,和座钟不离不弃的滴答声。张伟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像揣了个暖炉——这日子啊,就像铁雄刻歪的太阳,不那么周正,却热热闹闹,满是活气。
铁雄把磨亮的算盘举起来,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上面,“顺”与“旺”的刻痕里积了点金辉,倒真像藏着光。“张哥你看,它笑了!”他指着算珠上的光斑,眼睛亮晶晶的。
张伟笑着点头。
铁雄把刻好“旺”字的算盘摆在展柜最显眼的地方,又找来块红绸子搭在顶上,像给它披了件喜袍。“这样才像样,”他拍着手笑,“比搁在仓库里蒙灰强百倍。”
张伟正往墙上钉木架,听见这话回头瞅了一眼,木锤差点敲在手上:“你这审美跟你爷一个样,当年他给自行车缠红布条,说能避灾,结果骑到巷口就撞了电线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