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灯亮了,炒菜的香味混着晚风飘过来,“滴答”钟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像在数着日子走。铁雄蹦蹦跳跳往家跑,铁皮盒在兜里“哗啦”响,里面装着他的小秘密,也装着慢慢长起来的手艺和盼头。
铁雄揣着铁皮盒往家跑,路过陈奶奶家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盒里的黄铜片“哐当”掉出来,在地上滑出老远。他慌忙去捡,指尖刚碰到铜片,就听见院里传来“哎哟”一声——陈奶奶踩着板凳够房梁上的布包,脚下一滑,整个人歪歪扭扭往下倒。
“陈奶奶!”铁雄扔下铜片就冲进去,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板凳“啪”地砸在地上,布包散开,滚出一堆旧丝线,红的绿的缠成一团,像撒了把彩虹。陈奶奶拍着胸口喘气:“这老骨头,越来越不争气了。”她指着房梁上的木匣子,“那里面是我年轻时绣的龙凤褂,想取下来给展览添个物件,太高了够不着。”
铁雄撸起袖子爬上板凳,木匣子积着层厚灰,上面还落着片干树叶。“这匣子有年头了,”他抱着匣子跳下来,边角都磨圆了,锁扣上锈迹斑斑,“钥匙呢?”陈奶奶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铜钥匙,柄上刻着朵小梅花:“跟了我五十年,就没打开过。”
钥匙插进锁孔,“咔啦”转了半圈,锁没开,反而卡住了。铁雄急得直拧,陈奶奶拍他手背:“别急,给锁眼里倒点铅笔末,当年你爷爷开旧箱子就这么干。”铁雄赶紧找了支铅笔,削了点末灌进去,又转了转,锁“啪”地弹开了。
匣子里铺着块蓝布,龙凤褂叠得整整齐齐,金线绣的龙鳞在光下闪得人眼花。铁雄小心翼翼拎起来,褂子下摆绣着对鸳鸯,针脚密得看不见线,连鸳鸯的睫毛都绣得根根分明。“我的娘哎,”铁雄瞪圆了眼,“这得绣多久?”
“绣了整整三年,”陈奶奶摸着褂子的领口,声音软下来,“当年给我闺女准备的,可惜她没穿成……”她突然抹了把脸,“不说这个,明儿就把它摆进展厅,让大伙瞧瞧咱老手艺的厉害。”
第二天一早,龙凤褂刚挂进展柜,就围了圈人。王大妈摸着金线直咂嘴:“这金线上的绒都没掉,比现在机器绣的结实多了。”张老师举着画板写生,铅笔在纸上飞快游走:“这龙凤的姿态,得有功底才能绣出来,现在的年轻人没这耐心了。”
铁雄在旁边当解说,把陈奶奶说的“三年绣成”添油加醋说成“三年没睡过囫囵觉”,引得大伙直笑。有个穿汉服的姑娘看得眼睛发亮,非要拜陈奶奶为师,陈奶奶笑着摆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教不动了,让铁雄跟你说,他现在绣星星绣得有模有样。”
铁雄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展柜里的黄铜片:“看这个!我画的圈,以后要做成‘马轮’,比芝麻还小的零件!”姑娘凑过去看,铜片上歪歪扭扭的圈确实比昨天圆了点,忍不住笑:“加油,等你做好了,我来给它拍特写。”
中午张伟带王师傅来看龙凤褂,王师傅摸着褂子上的盘扣:“这扣是‘一字扣’的变种,叫‘凤凰眼’,现在会做的人不多了。”他突然指着个盘扣的线头,“你看这收尾,藏得比钟表机芯的螺丝还严实,真叫个绝。”
陈奶奶端来花瓣茶,笑着说:“当年我师傅总说,手艺好不好,看线头就知道,藏得好的,才是真功夫。”这话让王师傅直点头:“修钟表也一样,零件装得再巧,线头露在外面,就不算完工。”
铁雄听得入迷,突然跑回工坊,把自己画圈的黄铜片拿过来:“王师傅,您看我这圈算不算‘藏线头’?”王师傅瞅了瞅,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小圈:“这里还凸着点,得磨平,就像盘扣的线头,得跟铜片严丝合缝才行。”
下午铁雄拿着砂纸磨铜片,磨得太使劲,指腹蹭掉块皮,血珠滴在铜片上,晕开个小红点。他赶紧用酒精棉擦,却越擦越红,像给铜片盖了个小印章。“这样算不算有记号了?”他举着铜片问张伟,“以后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磨的。”
张伟笑着点头:“算,比刻字还清楚。”他从库房里翻出个旧铜墨盒,“给你,磨累了蘸点墨,在纸上练练画圈,比在铜片上磨省劲。”铁雄接过来,墨盒盖上刻着“学海无涯”,墨渍晕得边缘发蓝,看着有几十年了。
傍晚关展柜时,铁雄特意给龙凤褂掸了掸灰,发现褂子内衬里藏着张纸条,泛黄的纸上写着行小字:“1978年春,绣于灯下,盼吾女平安喜乐。”字迹娟秀,带着点颤,像是绣到深夜时写的。
他把纸条递给陈奶奶,老太太摸着字迹,眼眶有点红:“是我写的,那时候她刚去外地工作,我绣着褂子就想起她小时候,总爱拽着我的针线笸箩……”铁雄突然说:“陈奶奶,我帮您把闺女找回来吧?现在有互联网,一搜就着。”
陈奶奶笑了,拍着他的手:“早找着了,前年还来给我过寿,就是性子随她爹,不爱热闹,没来看展览。”她把纸条塞回褂子内衬,“让它在这儿待着吧,跟褂子作伴,挺好。”
关工坊门时,铁雄磨了一下午的铜片在灯下闪着光,那个血点红得像颗小朱砂痣。张伟锁着门,听见“滴答”钟敲了八下,声音混着胡同里的蝉鸣,慢悠悠的,像在说日子还长,别急。
铁雄突然想起啥,往家跑:“我得把铜片放铁皮盒里,跟胎发管作伴!”
张伟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展柜里的龙凤褂,心里头踏踏实实的。
是啊,老手艺有人疼,老故事有人记,这日子就该这么慢慢过,针脚藏得严严实实,甜滋味却一点都不含糊。
铁雄把带血点的铜片放进铁皮盒时,特意摆得端端正正,让血点冲着胎发管,像是俩小家伙在对视。他对着铁皮盒嘀咕:“等我把‘马轮’做好了,也给你们找个伴儿。”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给盒子盖了块红布,说是“给它们挡挡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