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千斤巨石，轰然砸入西湖畔喧嚣的空气中，也砸在了吴邪的心上。
他脸上那尚未褪去的、因为荒谬谣言而产生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然后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张起灵，看着对方那双沉寂的、仿佛蒙着万古尘埃的眸子，那里没有任何开玩笑的痕迹，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不记得了？
年龄？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失忆，也不可能连自己活了多久都忘了吧？
除非……除非那时间漫长到超越了常人记忆的范畴，以至于连本人都无法确切追溯？
一个荒诞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吴邪的脊背。难道……外面那些离谱的谣言，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胖子在一旁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张起灵，又看看脸色发白的吴邪，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就连一直神色淡漠的张琪琳，在听到这几个字时，揽着吴邪的手臂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张起灵身上，那眼神里的审视和冰冷，几乎要凝结成冰。
张起灵仿佛没有察觉到因为自己一句话而骤然改变的气氛。他说完那几个字后，便重新移开了视线，再次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刚才只是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今天天气怎么样”。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因为这边突如其来的寂静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大胆起来。
“看！他们好像吵起来了？”
“那个新来的‘张起灵’说了什么？小三爷脸都白了！”
“我就说有问题吧！肯定不是普通人！”
“不会是……真的被说中了吧？”
这些议论如同针尖般刺入吴邪的耳膜，让他从最初的震惊中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不能在这里失态！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甚至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对着张琪琳和胖子说道：
“没……没事，可能他开玩笑的……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不敢再看张起灵，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率先迈开了脚步，仿佛想要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心绪大乱的地方。
张琪琳默默地跟上，依旧紧贴在他身侧。胖子也赶紧闭上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晃着胖胖的身体追了上去。
而张起灵，则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与前面三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幽灵。
这场原本旨在“澄清谣言”的出游，非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因为异灵那句石破天惊的“不记得了”，将本就扑朔迷离的水，搅得更加浑浊。
关于“吴家藏了个千年老妖”的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更迅猛的速度在杭州城里传播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外围窥探的视线明显增多了。虽然依旧没人敢公然上门挑衅，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渐渐弥漫的雾气，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吴邪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刻意去“管理”自己的习惯，因为更大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常常会不自觉地盯着张起灵看，试图从那片沉寂的荒芜中，解读出一些关于“时间”的痕迹。
张起灵对此毫无反应，依旧过着那种近乎苦行僧般规律而沉默的生活。
直到第三天下午，解雨臣再次登门。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霍秀秀。
霍秀秀一进门，那双灵动的眸子就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坐在石榴树下、仿佛与树木融为一体的张起灵身上。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得体的微笑掩盖。
“吴邪哥哥，” 解雨臣的语气比上次更加凝重，他直接切入主题，“外面的风声，想必你也听到了。现在不光是杭州，连北京那边都有些不安分了。九门里几家老家伙，联名递了帖子，想请……请这位‘张起灵’先生，还有张小姐，一起去‘喝茶’。”
他把“喝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这是一场鸿门宴。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九门内部，因为张起灵的出现，开始坐不住了。
“喝茶？” 吴邪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不满，“凭什么？他是谁，从哪里来，跟九门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去跟他们交代？”
霍秀秀柔声开口，话里却带着提醒：“吴邪哥哥，话不是这么说。毕竟……他顶着‘张起灵’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张家的事，历来就牵扯着九门最深的秘密和利益。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大家心里没底，想探探虚实，也是人之常情。”
胖子在一旁插嘴：“探虚实？我看是想找茬吧！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解雨臣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琪琳，语气带着尊重，但也点明了利害关系：
“张小姐，此事关乎九门稳定，也关乎吴邪的处境。若一直避而不见，流言只会愈演愈烈，恐生更大的变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琪琳身上。
张琪琳缓缓抬起眼眸，她的目光先是在解雨臣和霍秀秀脸上扫过，然后，越过他们，落在了院子里的张起灵身上。
张起灵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也缓缓抬起头。
隔着半个院落，两个“张起灵”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张琪琳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排斥，而是带着一种权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
她收回目光，看向一脸紧张的吴邪，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
一个字，掷地有声。
吴邪愣了一下：“琳琳？”
张琪琳看着他，眼神平静：“躲，无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自信：“看看，谁敢动。”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她决定，要带着吴邪，还有这个来自异世的、身份成谜的“张起灵”，一起去会一会那场九门的鸿门宴。
她要亲自去看看，哪些魑魅魍魉，敢在她面前，动她的人。
院子里的张起灵，在听到张琪琳的决定后，那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其中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