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世界,没有四季轮回,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混沌微光。时间在这里失去刻度,像黏稠的液体缓慢流淌。
张起灵静坐在一片虚无中,如同过去千百年来一样,守护着门后的“终极”。他的意识大部分时间沉静如古井,隔绝内外,维系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然而,近段时间,某种异常的涟漪开始频繁扰动这片死寂。
起初是模糊的碎片。一个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衣物的少女身影,手持黑金匕首,眼神淡然地扫过沙海。她的面容……与他有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他“看”到她与一个眼神里带着疲惫与执拗的年轻人并肩——是吴邪。但那个吴邪,似乎比他所知的要年长些许,脖颈上缠着刺目的纱布。
画面跳转。雪山,喇嘛庙,熟悉的庭院。他看到“自己”——或者说那个少女——将蜜饯塞进抱怨药苦的吴邪嘴里,动作自然,眼神里是他从未有过的、极淡的无奈。吴邪愣住,嚼着蜜饯,耳朵尖微微发红。
【……菜。】
一个清晰的单字,带着点冷冰冰的嫌弃,却又并非恶意,透过无形的壁垒传入他沉寂的意识。是那个少女的声音。她在说吴邪。
张起灵古井无波的心绪,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波澜。他认得那喇嘛庙,认得德仁。但他不记得自己曾与吴邪在那里有过这样的互动,不记得自己会用那种语气对吴邪说话。
更多的碎片涌来。
他看到少女在爆炸的汪家基地里,如同鬼魅般护在吴邪身侧,黑金匕首斩断一切阻碍。
他看到吴邪对着少女跳脚:“不准放血!”
他看到少女在长白风雪中,对吴邪说:“他要回来了。”
他。
张起灵意识到了什么。那个少女,是“他”,又不是“他”。是某种时空错乱下的投射,一个因“终极”波动而产生的、与他紧密相连却又独立存在的个体。她经历着他未曾经历的事情,与一个他所熟悉的、却又有些不同的吴邪,产生了新的羁绊。
门内的绝对寂静被打破了,因为某种存在的共鸣。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如同水中的倒影,清晰又虚幻。
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通过“她”传递过来的、属于门外那个吴邪的强烈情绪——担忧,愤怒,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的依赖。
这种感应很微妙,如同蛛丝,时断时续。当“她”在古潼京与黑毛蛇搏杀时,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当“她”在雪山背起受伤的吴邪时,他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血脉中隐隐流动。当“她”面对汪家核心,眼神睥睨时,他仿佛也置身于那片战场。
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他依旧是那个守护者,孤独地坐在门内。但同时,他又仿佛通过另一个“自己”,间接地触摸到了门外的风云变幻,触摸到了那个他承诺要回去的人,所经历的另一种可能。
直到那个关键的时刻来临。
他“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感受到了运算部门被摧毁时引发的、穿透时空壁垒的剧烈震荡。同时,他也清晰地“听”到了“她”对吴邪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要回来了。】
紧接着,是一种强烈的“回归”感。那个与他共鸣的存在,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能量与意识开始飞速收束,朝着青铜门的方向,朝着他本体汇聚而来。
庞大的信息流夹杂着情感碎片冲入他的意识——沙海的灼热,雪山的严寒,吴邪脖颈上伤口的刺痛,蜜饯的甜味,还有……一种对门外那个世界,对那个叫吴邪的人,深刻而复杂的牵挂。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门外的世界可能只是刹那,门内的他却仿佛经历了一段浓缩的、属于另一个“张起灵”的人生。
当所有的涟漪平复,共鸣消失,青铜门后恢复了往日的绝对寂静。那个少女身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张起灵缓缓睁开眼,那双淡然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依旧沉默,依旧背负着宿命。但他知道,门外等着他的,不只是十年的约定,还有一段因时空错乱而提前发生、并已然刻入某种更深层联系的“过去”。那个吴邪,经历了他未曾亲身经历、却又与他息息相关的冒险。
时辰到了。
沉重的青铜门发出轰鸣,缓缓开启一线天光。他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而出。风雪扑面而来,带着久违的人间气息。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眼眶微红,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的吴邪。四目相对。
吴邪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可能想抱怨,想质问,想倾诉这十年的担忧。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带着颤抖的:
“小哥,我们回家。”
他点了点头。
“好。”
王胖子也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声音洪亮得震落了几许树梢的积雪:“小哥!你可算出来了!想死胖爷我了!你说你在里头蹲了十年号子,也没带点土特产出来?”
张起灵任由他搂着,目光扫过吴邪脖颈上那道已经淡化、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疤痕,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他什么也没问。关于沙海,关于雪山,关于那个与他相似的少女,关于那些他“看到”却未曾亲历的一切。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情感共鸣,被他妥善地封存在了意识深处。
他只是安静地走到吴邪身边,如同无数次那样。因为他知道,无论门外的时间如何流转,无论中间穿插了多少错位的时空与身影,最终的归处,始终是这个人身边。
门内千年孤寂,门外一盏归灯。这就够了。